曹变蛟的身上被元帅府的随军医师做了手术,又有多处骨折和皮外伤,瘫在榻上动弹不得,每天都让蒙古健妇搬着矮榻到外面晒太阳。
鲁斌手下一个把总司就驻扎在乌审部。
没事的时候,曹变蛟就默默观察这帮饭桶。
真的是饭桶。
每天早上,乌审部都会拉出十几只羊,专门宰了让这帮饭桶中午吃,有时候还不够吃,下午要再补宰几只。
而那些远道而来的军队,每天除了吃吃喝喝,就是飞鹰走狗的牧马,放得猎犬满地跑,秃鹫漫天飞,在部落内外射箭、摔跤,开铺子贩卖兵甲、修补军械,总之什么正事都不干。
甚至还有满脸疤瘌的老兵痞子开学馆,用几块大毡子扎个破军帐,每天敲锣打鼓的教小孩读书写字。
曹变蛟看那老兵凶神恶煞五大三粗,心说瞅这面相,写字多半不如左良玉,还腆着脸跑出来误人子弟呢,你先给自己文化水平弄明白吧!
到这时候,曹变蛟满肚子疑惑怨怼。
他一不明白,鲁斌驻扎在这的原因;二不明白,刘承宗把他放这的原因。
第三嘛,馋的。
那帮饭桶天天羊肉汤、羊杂汤换着花样吃,还有人趁他晒太阳,估计蹲在他附近吃,那香味灌着往鼻子钻,肚子咕噜噜地响。
就他整天搁这清水、炒面、清水配炒面。
虽说元帅军的炒面是真不赖,油也足、糖也足,味道不错吃了也有劲。
但一点荤腥不能沾,搁谁谁都怨天怨地。
关键也没人管他,没人跟他谈,战败后的事也没个说法。
他甚至一度怀疑,鲁斌这帮人到这来,就是给他当牢头的。
这一司战兵加个乌审部,就是他的狱卒。
直到一个平常的正午,医师又给曹变蛟糊了一身难闻又难看的草药膏,照例让健妇搬到毡房外晒太阳,就听数骑马蹄踢踏,看见鲁斌脸上熟悉的铁面甲。
“别动,就躺着,你的伤还不能起来。”
曹变蛟一见他就想挣扎起来,结果扯到伤口,疼得咬牙切齿,硬是没出声。
鲁斌风尘仆仆,衣甲的毛领子上都是风沙,看上去出远门刚回来,都没来得及收拾。
帐中妇人搬出交椅,鲁斌坐在曹变蛟的榻旁,居高临下看他,眼角带着看俘虏的笑意:“恢复还挺快,感觉如何?”
曹变蛟双眼无神地看向天空:“还有点晃。”
“正常,你在马车上躺了三天三夜,肯定得晃几天。”
鲁斌笑了笑:“能活就不容易了。”
很长的沉默。
曹变蛟开口问道:“我叔……”
鲁斌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他们是旧相识。
早年鲁斌被刘狮子安置在延安卫做卫官,由于个人经历,除了跟着杨彦昌日常险些讨取刘承宗首级之外,对真正的剿贼也格外热衷。
他老家黑龙王庙山的老庙庄,就被临近有仇怨的村庄投贼乡导,领着过境流贼屠了。
鲁斌脸上那个洞,也是逃命的时候被流贼用箭射的。
因此在勤王归还,同杨彦昌、曹文诏叔侄在山西陕西剿贼,对曹家叔侄酷烈的剿贼风格还算认同,关系相较其他卫官,要好一些。
眼下看着曹变蛟失意落魄,鲁斌叹息道:“大帅对你们仁至义尽,我听说战前还写信劝说,想让你们离开——这是咎由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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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鲁斌的表情,又听见这话,曹变蛟面如死灰,痛苦地闭上双眼。
他心里对此早有预料。
鲁斌所言之咎由自取,好似他们叔侄犯了多么不可思议的愚蠢错误。
但在曹变蛟看来,这更像是数年以来疲于王命的叔叔终于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