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夜瞟她一眼没说话,月亮被云层遮住了,枝叶茂密,光线幽深,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易倾南心里没底,也不敢再乱说话,就这么眼巴巴地等着。
夜深了,府里众人都已安睡,小校场更是悄无人迹,四周静悄悄的,只隐隐有些虫鸣,还有彼此的心跳声。
此时无声胜有声,这样安详宁静的气氛,易倾南却愈发觉得紧张,不仅心跳加速,连掌心都出汗了。
裴美人说他有证据,是什么呢?
生日宴加麻脸哥,两罪并罚,自己只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就在她胡思乱想满心彷徨的时候,裴夜说话了。
“编啊,怎么不编了,你不是最会找理由吗,戏也演得不赖,能扮山贼,能做编剧,能演老虎,能当家丁……说说,你还有什么不会的?”
易倾南听出他话中些许戏谑的语气,总算找到一丁点安慰,或许事情并不像自己想得那么严重?
横竖都是个死,还不如碰碰运气,都招了吧,兴许还能得到点石头的讯息呢?
“将军息怒,小人没编,也不找理由,小人是有苦衷的。”易倾南心一横,竹筒倒豆子似的,全都说出来了,“小人不是有意要欺骗将军,而是刚到上京城的那天,就被那些人看见小人身上穿着的那件灰衣服,非说小人是裴府的人,一口一声小哥,争着对小人好,还让小人免费吃喝,小人身上也没钱,又没个落脚的地方,被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给砸晕了,犯迷糊了,想着这样的日子挺好的呀,就将错就错,在上京城里混下去呗……但小人只是欠了些吃喝住店的钱,可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事后小人回去找过想要还账的,却听说府里已经帮忙还上了,所以就算了。”
既然是招供,就得表现出诚意来,不能全是真话,但至少大部分得是真的,至于那极少部分没说出来的事实,才是最重要的,一是她的性别秘密,二是她的离奇身世,她都必须守口如瓶。
裴夜点点头,这些跟他派人查探到的倒是*不离十,略想一下,又问:“你怎么会出现在林家院子?那个姓石的小子,跟你是什么关系?”
林家院子?
易倾南依稀记得自己逃离囚禁石头的地方,大门横匾上好像是个林字,便答道:“石头是我的老乡,他是被人贩子抓去做苦力,关在那院子里,我那回想去救他,可惜没成功。”
“嗯,那晚跟你一起的那个丫头也是姓石吧?”
“是,她是石头的亲妹妹。”易倾南见他一副掌控全局的模样,哪里还敢有隐瞒,都实话实说了,听着裴夜口气还算好,她大着胆子问一句,“将军,石头他现在人在哪里呢?”
裴夜瞟她一眼,“死了。”
“什么?”易倾南惊得声音都变调了,一把抓住裴夜的衣袖,“他怎么会死呢?怎么回事啊?”
裴夜一动不动,也不说话,易倾南急了,扯着他一阵摇晃,“将军你别吓小人,石头他只是腿脚有伤,别的都好好的,怎么会死呢?不可能的啊!”眼眶一热,眼泪都掉下来了,“小人知错了,小人往后再不敢骗将军了,将军你就饶了小人吧,别吓小人了,把石头还给小人吧!”
“我说他死了,你为什么不相信?”裴夜转头过来望着她。
易倾南连连摇头:“您不会的,您是裴大将军,绝不会滥杀无辜草菅人命的!”
“傻小子。”裴夜冷哼一声,“你应该知道,我是从战场上回来的人,砍头就跟切西瓜一样,我自己都记不清到底杀过多少人,是五千还是八千,甚至更多,数都数不清。”
“那些是敌人,是侵略者,他们该死,而石头,他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少年,您不会为难他的。”易倾南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却说得十分笃定。
裴夜看着面前少年亮晶晶的眼眸,淡淡道:“我曾经抓到过一个少年,也就是你们这般年纪,但他却是敌方的奸细,我亲手处死了他。”
易倾南听得沉默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裴夜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待着。
夜风轻轻地吹,一会儿就把她的眼泪给吹干了,易倾南张了张嘴,正想说点什么调节下气氛,没想到裴夜先行一步开口,声音低沉,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杀他的时候,他正企图给士兵们的饭菜里下毒……”
易倾南及时接上去:“您没做错,他不死的话,死的就会是您的士兵们。”
裴夜眸光一闪,似是诧异于这小家丁竟能准确把握自己的心思,忽而问道:“你为什么要进裴府?”
易倾南耸耸肩:“戏班子没了,总得找个活计混口饭吃,府里待遇好啊,有吃有住,干好了还能升职。”
“但毕竟是奴籍,没人身自由的。”
“奴籍就奴籍嘛,能吃饱,能穿暖,能有张遮风挡雨的铺睡,能好好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易倾南是穿越人士,对地位等级这些也没个太具体的概念,只是想到清河村那些无辜惨死的村民,有感而发,勉强笑了笑,自嘲道,“人身不自由也不要紧,只要心是自由的,就行了。”
“心是自由的……”裴夜喃喃念着,虽然是黑夜里,脸上却有丝光彩隐隐一现,望过来的眼神里也多了些奇妙的东西,“易小五,跟你说话很有意思。”
废话,小五哥可是几千年之后的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学识渊博大智若愚,岂止是有意思,根本就是前世修来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