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小梨倒是不寂寞,即使油坊不开门营业,拜年的人潮依然络绎不绝,不仅是往来的熟客,还有住在城里的伙计带着妻儿前来拜年,这让她和小梨成天忙着招呼、做糕饼、逗小孩就忙翻了。
唯独他,总是待在空荡荡的房里,不然就是闷头在院子扫积雪,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去厨房盛一碗饭菜,然后又不知躲到哪个角落去了。
他独自过年有多久了?
喜儿溢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疼,自从带他见了孩子后,她总是扪心自问:她这样做,是对?是错?是对他好?还是让他更失意?
她夜夜辗转反侧,想了又想,仍是没有答案。
但她始终明白一件事,那也是她从小到大未曾改变的心愿。
那就是祝愿四少爷欢欢喜喜、无忧无虑。
“阿照,瞧你这么不小心。”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拿出洁白的帕子,轻轻地往他胸膛的血痕拭去,轻叹了一声,“唉,我待会儿拿药膏帮你抹抹,可别发炎了。”
“小姐,不用了。”江照影缩回身子,口气还是淡漠而平板。“这不算什么。”
是不算什么,在这么近的贴身接触里,喜儿已经清楚地看见他身上一道又一道愈合的淡白伤疤,错综复杂得令她心惊。
那是他过去八年颠沛流离的烙印——曾经是养尊处优的娇贵公子,又受过了多少苦难?
“你为什么跟你爹去了边关?”她哽咽了。
江照影一愣,静默片刻,这才道:“他是我的亲爹。”
一句话道尽那份割舍不掉的亲情,喜儿心有所感,眨眨泪湿的眼睫,手里仍拿着帕子为他拭去胸膛的汗水,抬起头,绽开柔美的笑容。
“嗯,将汗擦了,快些穿上衫子,免得着凉。”
吹气如兰。江照影僵着身子退后一步,屏住气息,将目光挪到旁边堆迭如山的布袋上。
“那你自己擦吧。”喜儿笑着递出帕子。
“小姐……”他反倒握紧了拳头。
他不是没看到她那带泪的温柔笑靥,也不是没感受到她那轻柔按压在他胸膛的温热小手,更不是没听到她一句又一句温婉柔情的关心——可是,在这个天寒地冻的季节里,他明明都已经蜷缩进他最深的冰洞里了,为何这个不知世间疾苦的小姐还是硬要拉他出来呢?
孤寂惯了的他不需要温情,一点也不需要。
“阿照,衣服穿了。”喜儿又去拿他搁在地上的衣服。
“小姐,我要辞工。”他接过衣服,也不管汗水尚未擦干,就直接套了上去。
“什么?”喜儿以为她听错了,惊讶地瞠大一双水眸。
“我马上就走。”他说着就踏出脚步。
“等等,你去哪里?”她及时拉住他的袖子。
“哪里都可以去。”他没有回头,仍是淡淡地道:“多谢小姐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
“等一下!”那冰冷的语气让她整个心都寒了,急急地道:“你的孩子在这里,你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呀!”
“他们不是我的孩子!”江照影陡然回身,那对始终幽黯的瞳眸燃上了一把烈火,声音也提高了。“他们是薛大人的孩子!”
喜儿被他激昂的怒声给吓了一跳,这几个月来,他永远是那么安静,几乎让人以为他是一个哑巴,或是没有丝毫喜怒哀乐……
怎会没有情绪呢?是他藏住了,藏得极深、极密,以至于无处宣泄,只好将麻布袋搬来搬去,这才能让汗水流出他胸臆中所有的孤独、寂寞、失意、痛苦、无奈、忧伤……
他还想压抑到什么时候?喜儿心头酸涩,眼眶也红了。
“庆儿和珣儿怎么不是你的孩子?”她感觉到他身体的挪动,慌忙用两只手掌握住了他的右手腕,紧紧拉住不让他走。“所以琬玉姐姐才会让你见他们的呀!她早就原谅你了!”
“都是别人的妻子、孩子了,见了有什么用?!”他怒吼道。
“至少你达成心愿了,知道他们平安幸福,你不用再挂心,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