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仪洲面色不改,语气平和地对拦在他们面前的小童说:“信与不信是他的事,我行我的好事,上天是看在眼里的。”
这话照理一般这么大的小童应该听不太懂,然而张仪洲的话音才落,小童面上就绽开笑容,给张仪洲让了路。
萧淼清虽然好奇,不过没有在这个时候问张仪洲,只是随着张仪洲走近屋里。
院子里有一个满面愁容的中年男子,一见到张仪洲就迎了过来,殷殷切切地喊了一声:“道长!”
那串跟屁虫般的小童此时一哄声跑远了,好似这中年男子身上有瘟病似的。
张仪洲点了点头说:“病人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中年男子一叠声应是,将张仪洲与萧淼清带入矮小的主屋里。
主屋中只摆了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面容枯槁消瘦的老人,时不时传出一阵咳嗽声,屋里更有一股消散不去的脏臭怪味。
张仪洲毫不介意地在床边坐下,将指尖搭在了老人手腕上。
萧淼清则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终于在床尾找到了一张矮小的桌案,桌案上摆着神君像,只不过除了神君像以外连半点果品都无,更不说燃香了。
似乎是察觉到萧淼清盯着神君像的目光,中年男人看过来,目光中有些忐忑局促,侧过身想要拦住萧淼清的窥探,然而足下一时失了脚,提到了那桌案边沿。桌案本来就残破,一下被踢歪了,神君像差点歪倒坠地。
中年男子的表情在这瞬息间产生了猛烈地变化,好像有极恐怖的事情要发生,人猛扑过去将神像捞进怀里,总算没摔破。
萧淼清往前一步,伸手将他拉起来,口中不经意说:“人小心别摔了,万一摔伤可怎么办?”
中年男子脸色发白,心有余悸地说:“人摔了也比摔了神君像好。”
“怎么?”萧淼清问。
中年男子喃喃道:“倘若摔了神君像,那……”他的脸色告诉萧淼清,如果神君像遭到损坏必然有很恐怖的结果,但是男子的话并没有说完,他后面的几个字全吞入了嗓子眼里。
再抬起头看向萧淼清时已然把话头全都收住,只是对萧淼清感谢地笑了笑:“谢谢小道长,我并没有摔到。”
萧淼清松开扶他的手,沉默地看着中年男子将桌案扶正,小心试探过桌脚的稳固程度,然后才恭敬地将神君像放了上去。
而张仪洲此时诊完了脉。
老人并没有其它什么严重病症,纯然是由饥饿引起的体虚无力,加之卧床久了有的一些褥疮。
张仪洲从袖中拿出荷包,排出一些碎银两递给男子:“等我再写个方子给你,照着先吃一个月,若有缓解便有转机。”
男子千恩万谢地接了,有些难堪地自白道:“还是我没用,种不出好粮食,卖不上价钱,叫我爹跟着我受罪,若是我能有余钱买些供品供给神君,我爹也不至于如此。”
萧淼清愕然,没想到这里的百姓迷信至此,正要说话,张仪洲藏在袖中的手却不动声色地捏住了萧淼清的手腕。
萧淼清会意,将自己的话暂压在了心中。
张仪洲宽和地说:“不必太自责。”他将方子写好留下,这才跟着萧淼清走出院子。
方才一哄而散的小童们又围了过来,七嘴八舌说:“道长们不该去他家的,我爹说他家信得不诚才生病的。”
“我们平时都远着他家咧。”
萧淼清平时觉得孩子乖巧可爱的多,此时对这几个孩子却心生烦闷,口中说道:“好了,你们自去玩吧,我和我师兄要走了。”
孩子们的话叫他一打断,也觉察到一丝无趣,哼唧着走开了。
萧淼清和张仪洲一直走到村外,确认后面没有村人了,萧淼清才得机会问张仪洲:“师兄怎么一句话就叫那些小童散开的?”
张仪洲说:“我前些日子来就发现,他们村中很信奉神君的村民口中常念叨的就是‘上天会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萧淼清了然,所以师兄故意那么说,叫小童以为他们也信神君,才得了进屋的准许。
这事实在可笑,不仅信得不“诚”会叫同村人排斥,就连父亲那样重病卧床,在得到救治机会的时候,男子第一个想法是先反省自己屋里供奉神君才使得父亲如此,甚至在神像有稍微受损的可能时就差吓得魂飞魄散。
萧淼清想到了昨天离开前斩星提醒自己的那句话。也许那句话有很多意思,但萧淼清现在感受到了其中的一众。
小心表象之下的欲望。
表面上很平和宁静的村落,实际上却因为自己的信仰而成了村民都未发觉的扭曲癫狂之状。
受欲望支配的何止此地,这村落恐怕也只是某个小小的缩影罢了。
萧淼清想到了兰通城中不日将要举行的十年一次的神君祭祀。兰通城的街头巷尾不无萦绕着祭祀前的欣喜与热情。
但倘若他们祭祀的是这样一个一味剥夺信仰之力,而枉顾信众的邪神,那这究竟是盛世之景还是末日狂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