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相干的笑话,你不必理我。』胡雪岩摇摇手说,『我们走吧!』
于是两乘肩舆,到了泥城桥一座小洋房,下轿投刺,被延入客厅,穿蓝布大褂的听差,也不奉茶,也不敬烟,关上房门就走了。
隔不多久,靠里的一道门开启,长了满脸黄胡子的哈德逊大踏步走了出来。胡雪岩已打定主意,亦步亦趋跟着古应春,看他起身,他亦起身,看他握手,他亦握手,只有古应春跟洋人谈话时,他只能看他们脸上的表情。
表情很不好,洋人只管耸肩摊手,而古应春大有恼怒之色,然后声音慢慢地高了,显然起了争执。
『岂有此理!』古应春转过脸来,怒气冲冲地对胡雪岩说,『他明明跟我说过,贸易就是贸易,只要有钱,他什么能卖的东西都愿意卖,现在倒又翻悔了,说跟长毛有协议,卖了给他们就不能再卖给官军。我问他以前为什么不说,他说是他们领事最近才通知的。又说,他们也跟中国人一样,行动要受官府约束,所以身不由主。你说气人不气人?』
『慢来!』胡雪岩问道∶『什么叫协议,是不是条约的意思?』
『大致就是这意思。』
『那就不对了,朝廷跟英国人订了商约,开五口通商,反而我们不能跟他通商,朝廷讨伐的叛逆,倒能够跟他通商。这是啥道理!』
古应春大喜,『不错,不错。说得真有道理!等我问他。』
于是古应春转脸跟哈德逊办交涉,胡雪岩虽然听不懂意思,却听得出语气,看得出神色,古应春一派理直气壮的声音,而哈德逊似乎有些词穷了。
到最后只见洋人点头,古应春含笑,向胡雪岩说道∶『成功了!他答应跟他们领事去申诉。看样子未必有什么协议,只因为我们的生意小,长毛的生意大,伯贪小失大而已。』
『请你告诉他,眼前我们的生意小,将来生意会很大,眼光要放远些,在目前留些交情,将来才有见面的余地。』
古应春便把他的话译了过去,洋人不断颔首,同时也不断看着胡雪岩,显然是心许其言。
『雪岩兄,』古应春说∶『他说,你的话很有意味,要交你一个朋友,想请你去喝杯酒。问你的意思怎么样?』
『当然,应该叙叙,归我们做东好了。』
『那倒不必。让他做东好了。等生意谈妥,我们再回请。』
于是,等古应春转达了接受邀请的答复,哈德逊到屋角将一条在中国犯禁的『明黄』色丝绦一拉,外面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接着便见原来的那个听差推门而入,这让胡雪岩学了个乖,洋人招呼听差,是打铃不是拉长了声
音喊∶『来呀!』
哈德逊吩咐听差,是准备马车,亲自拉缰,把他们两人载到一家外国酒店,入门一看,胡雪岩觉得有些头晕,四面镜子,映出无数人影、灯烛、桌椅,赶紧顺手扶住一张椅子,立定了脚再说。
『就是这里吧!』古应春喊住哈德逊,各拉一张椅子坐下来。
于是胡雪岩也拉开椅子坐下,一抬眼,恰好看见镜子中出现的丽影,转脸来望,见是个金发碧眼的美女,真正是雪肤花貌,腰如一捻,露出一嘴雪白的牙齿,笑着在问话。
于是哈德逊嘱咐了几句,那女侍转身走了。胡雪岩不便盯着她的背影看,只望着镜子。西洋女人见得还不多,这一望,眼睛使舍不得离开镜子,看到那刚健婀娜的行路姿态,不由得想起穿着『花盆底』的旗下大姑娘,一摇三摆的样子,觉得各擅胜场,都比三寸金莲、走路讲究裙幅不动的汉人妇女来得中看。
正在这样想着,镜中的丽影又出现了,她手托银盘,盘中一瓶颜色象竹叶青的酒,三只水晶杯,又有一瓶凉水。摆设停当,哈德逊取了三块银洋,放在银盘里。
『这酒也不便宜。』胡雪岩说,『一块银洋七钱二,三块银洋就合到二两一钱多银子。』
『是啊!运费贵。』古应春答了他一句,帮着哈德逊倒酒,又加上凉水,然后彼此举一举杯。
『怎么?』胡雪岩问∶『这就吃了?有酒无肴!』
『洋盘!』古应春用夷场中新近流行的谚语笑他,『洋人吃酒,没有菜的。』
『这我倒还是第一回。』胡雪岩喝了一口,酒味倒还不坏,但加了水,觉得劲道不够,便又把杯子放下了。
『我们谈生意吧!』古应春说了一声,跟哈德逊去交谈,然后又问胡雪岩说,『他问你货色什么时候要?』
『最多三天就要起运。』
『那价钱就不同了。』古应春说,『有一批货色,他已经答应了镇江一个姓罗的长毛,你要可以先给你,要三十两银子一支。
如果你肯等半个月,他另有一批货色从英国运到,只要二十两一支。『
『三十两就三十两。货色要好。』
古应春点点头,又跟哈德逊去说。就这样由他居间口译,很快地谈妥了一切细节,两百支枪,一万发子药,总价一万一千两银子,二八回扣,实收八千八百两。另外由哈德逊派一名『铜匠』随货到浙江去照料,要二百两银子的酬劳。
『贷款我带在身上,是不是此刻就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