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礼数,却是要命。
曹寅之所以在江南混得如鱼得水,除了他有一半顾家血脉,被江南士林视为自己人之外,还因为他行事方正,口碑极佳。
纳妻侄女为妾,在旗人中不算什么。
姊死妹续,姑死侄替,自古有之。女家是为了自家外甥子不受异姓后母凌虐,男家是为了留下亡妻的嫁妆或者保全两姓姻亲。
汉人重伦理辈分,能接受“姊死妹续”,对于“姑死侄替”,却是敬谢不敏。视为乱伦失德之举。
曹寅当时在江南已经待了十来年,焉能不知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
况且,他虽是旗人,打小却受儒家正统教育,对于自己“酒后失德”之举,也是惭愧不已。只是他还不会去迁怒一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只能责怪自己无德罢了。至于纳邱瑶芳为妾,那是想也没有想过的。
羞愤之下,他借口公事,暂离江宁,往外地公干去了。
邱瑶芳战战兢兢过了一个多月,不见曹寅回府。
这个时候,就赶上李氏不舒坦,太医诊出,有两个月身孕。
孙太君盼了多年孙子,听说媳妇有喜,自然欢喜不已。邱瑶芳得了消息那刻,却是恍惚之中,晕了过去。
倒不是她盼李氏无子,而是她到底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鼓足勇气做下丑事,心中也不安,后来曹寅一去不返,也让她明白点什么。
如今李氏有身孕,连“无子纳妾”这一条也保不住,她自是惶恐不已。
再醒过来时,对着的就是孙太君冷冰冰一双眼睛。
孙太君执掌府中内务,对于小姑娘的那点心思,是跑不出她法眼。只是见儿子没那个意思。孙太君也没放在心上。对于儿子的品行操守,她还是晓得的。
虽说儿子在外,逢场作戏,也有些“粉红知己”,但是从不在家中胡闹。
再加上,书房在前院,都是曹寅的人,孙太君还不知邱瑶芳已经做下“丑事”。
这次瑶芳昏厥,孙太君过来探看,才发现小姑娘眉头已散,身子渐显圆润。老人家晓得不对,待听了大夫的话,竟只有惊诧了。
老人家在宫里多年,最是重规矩的,对于这种发生在自家有首尾的事,如何能忍受?
更不要说,她晓得瑶芳真正身世,知其生母为烟花女子,自是越发不喜。
儿子不在家,总不要让个大姑娘在家中大了肚子。老太太就安排人假借程家之名,将瑶芳送出府外安置。
李氏全心养胎,倒是没有生疑。因为她听丈夫先前提过,这表小姐到了做亲的时候。若是程家无人做主,就从曹家出嫁;若是程家有人做主,就要送回扬州。
虽不喜瑶芳,但是瑶芳肚子中却是曹家血脉。
孙太君就动了心思,寻思要是生下男孙,到时再做安排。于是,就使了几个心腹,将瑶芳软禁在外宅。
待曹寅归来,不见瑶芳,孙太君板着脸将儿子训斥一顿,说是已经安排瑶芳嫁人,叫儿子不要再多事。
曹寅如何肯信,不过几日,就追查到瑶芳的下落。
不过,他没想好如何安置瑶芳,加上两头都有了身孕,也是震惊,就没有去相见。
这一拖,就拖到两处产期皆将至。
只是瑶芳被软禁数月,惶恐不安,反而比李氏提前数日产子。
孩子落地后,瑶芳一眼都没见,就睡了过去,等到醒来,被告之孩子夭折。
瑶芳初还以为是真的,痛不欲生。后来无意得知李氏产子,心中不由有了念头。总觉得自己的孩子没死,说不得织造府里的那个……
想到这个,她将寻死觅活的心收了,一心想要养好身子,早日回曹府,去看一眼小公子。
没想到,才出月子,她就被灌了药,塞上了客船,被卖与一四川商人做妾。等她醒过来时,已经是两日后,船离开江宁百里外了。
虽说哭闹不堪,到底是个弱女子,只能被带到四川。
后来在四川数年,与人妾室,并不容易。就算那商人极爱这个少妾,瑶芳心中始终记挂着儿子。
没错,就算一眼都没看到,她也晓得自己生下的是儿子。
生产时,她虽疲惫,却未失去知觉,婴孩响亮的啼哭声。接生婆子那声“小辣椒”,她记得清楚。
织造府的长公子……或许就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
因这份想念,她在数年后,终于寻了个机会,从四川逃了出来。
等到了江宁,花掉了盘缠,想要入曹府,却不得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