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卫东从石勇病房一出来,整个人都跟散了架似的,才轻轻一扶他,他整个身子都靠在了小护士身上,最后干脆抱住小护士哭泣起来。
小护士知道一定有什么非常严重的事情困扰着马卫东,她也轻轻抱着马卫东,倾听着马卫东的哭声,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心原来离马卫东非常近。
马卫东含糊其辞的哭着,小护士努力听着,渐渐听明白了,这个男人,他要回战场,他要给战友报仇,他要和他的战友死在一起。小护士也哭了。
第二天,小护士来给马卫东换药,马卫东的腿伤还没有完全痊愈,如果稍不小心还可能旧伤复发。她仔细清洗着马卫东的伤口,最后一次给马卫东缠上白色的柔软的纱布。
她不敢看马卫东,她怕自己一看到马卫东就控制不了自己,就会说:不要走。
马卫东也不看她,他也知道这个小护士心里想的。但是现在,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个军人,他的第一选择是尽早回到部队。
小护士跟平常一样,换完药之后,帮马卫东盖上被子,又特意给他掖了掖背角,轻声地说了一句:保重。
马卫东好像没听见。
小护士终于走了,她推门出去之前,马卫东看见她悄悄擦了擦眼睛。
马卫东掀开被角,一张出院证明躺在那里,小护士帮他弄来的。
马卫东拿起出院证明,眼神变亮了。
当一辆军车送完伤员来到弹药库准备拉弹药的时候,才发现藏在车里的马卫东。康复证明起作用了,司机相信了这个英俊的战士,说,好,保证把你带到最前线!
没想到到了半道上就听见了我军撤兵的消息,马卫东的所属部队也回撤了。马卫东决定在路旁守候,无论如何都要回到老窝里啊。这才出现了上文的一幕。
第八章 重整旗鼓 第二节 重整旗鼓
在一个破败的窑洞里,七连一排的战士睡得一塌糊涂,几乎都摞在一起了,大呼噜小鼾震得窑洞墙上的土都掉了下来,洒在战士的军装上了。
马卫东在窑洞外当哨兵。
他不时回头望望自己连的兄弟们,心里又骄傲又伤感又怜惜。
今天上午终于回到了最初的出发阵地,就是那个小村寨。
他们没有通过友谊关,而是绕路回来的。原因是太脏了,太不成体统了,完全不能观瞻了。怕一腔热情欢迎凯旋英雄的老百姓们害怕。
无所谓,活着回来就不错了,大家又像战斗中经常的迂回穿插那样,从友谊关后面绕到了老阵地。
大家领了一身新军装,跳进山边的小河里彻彻底底的洗了一个澡。
马卫东拿着枪给他们当哨兵,主要是防止女兵、女边民路过。
兄弟们一个月没洗澡了,脱个精光才发现彼此都是小黑鬼了,除了牙齿和眼白是白的,从头到脚都是黑的。胡须生长速度过快的,都胡子拉碴。头发里布满了炮灰、焦土,手指甲、脚趾甲缝里都是黑泥,那个臭啊,让小山东形容就是:咋是俺家的猪屎味?让周正回复:靠!这是正宗男人味!
小河水清清的从山中流出来,浑浑的从士兵的裸体身边流下去。
都泡在水里了,彼此闹着笑着,使劲擦洗身上的战争的痕迹,使劲恢复着原来的样子,但是他们知道,在心里,在以后的日子里,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洗掉,永远不能恢复原貌,那将是他们的烙印。这个烙印将随着历史一直烙在他们身上,他们创造了一段历史,在中国抗击外国侵扰的战争史上,他们是最新鲜的烙印。
洗干净了,穿上新军装,鲜红的帽星和领章掩映着战士们依旧年轻的脸上。但是他们的眼神已经和一个月前判若两人,那是经历过硝烟、杀过人的眼睛,那是对和平状态格外珍惜的眼睛,那是无所畏惧、甘于平淡的眼睛。
张晓军负责了他们班的平安电报,他一下子发出七八个同样内容的电报,包括他自己的:爸妈,我胜利归来,一切平安。
回来时,张晓军发现自己找不到自己的班了,都在一个窑洞里睡死了。
回到自己的国土上了,没有敌人的枪炮了,没有战友的死伤了,绝对踏实的安全感使战士们犹如回到妈妈怀抱的婴孩,一坐下来,身子就软了,相互偎依着都合上眼打起了呼噜,最后都趴在地上了,踢上几脚都醒不了。
张晓军朝马卫东身上捶了一拳:辛苦了!
马卫东说,甭客气,还是你们辛苦啊,放心睡去吧。
张晓军进到窑洞,把小山东从地上扶起来,推到墙上,让他坐好,自己靠着他也 闭上了眼睛。这一觉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中午,太阳热辣辣的烘烤着窑洞,窑洞内干燥得都要冒火了。
大家睡了多久,马卫东就在外面站了多久,不知为什么,他一点儿也不悃。
一个通信兵从那条山间小路拐出来,老远看见马卫东就喊:是一排的吗?
马卫东说,也算。
通信兵说着说着就走近了。他看看马卫东身后那一窑洞睡得跟死人似的的士兵们,欲言又止。
马卫东说,搞什么? 有屁快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