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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第1页)

在吧台阴暗的那头,一个警察悄悄喝着闷酒;卖彩票的男子,向每位逗留在他桌边的人保证必定中奖。两个开了一夜车的卡车司机,青色的下巴上,胡子乱糟糟地竖起,风卷残云般攻向牛排加炸薯条的早餐,高喊再来些酒。河水的清新气息飘进敞开的门,野鸭红掌踏绿波,等待阳台上扫下面包屑。

我们动身前往村中广场。面色苍白、穿着紧身闪亮裙子的吉普赛女郎,分作两列,互争生意,向我们两面夹攻,兜售柠檬和长柄蒜头。摊位沿街一字儿摆开,五彩缤纷:卖银饰的摊子隔壁卖腌鳕鱼,再过去,有一木桶一木桶的新鲜橄榄,有手织的毛毯、肉桂、番红花和香草,有一捆一捆的曲麦,有硬纸盒里蠕动着的杂种小狗,有颜色艳而不俗的运动衫,橙红的束腹、尺码宽大的胸罩,乡村自制的粗面包、深色陶罐,全摆在那里。

一个瘦长个子的塞内加尔人凌架于市场的喧闹,高悬起一根绳子,挂上西班牙制造的真正非洲部落皮饰,兜售各种式样手表。鼓声哆哆响起,一个戴高帽子的男人,领着他穿红衣的狗,清清嗓子,调整手提扩音器,把音量调到最高频率。又一阵鼓声急擂,“大拍卖!小羊肉!猪肉!牛肚!赶快去卡诺街,克拉萨肉店!大拍卖!”

他低头查看笔记夹,又摆弄摆弄扩音器。他是这村子里的活动广播电台,广播项目从生日贺词到戏院节目无所不包一还配合音乐效果。我很想介绍他认识广告业界的东尼,他二人可以相互切磋促销技术。

三个面庞棕黑、皱纹深刻的阿尔及利亚人,站在阳光下闲聊。他们倒提着许多只活鸡,这是他们的午餐,鸡的爪子被抓在他们手中,露出绝望的表情,仿佛知道自己的死期已近。

走到哪里,都看到有人在吃。摊主摆出各种食品免费试吃:热腾腾的小片比萨饼、粉红色的火腿薄片、洒上香菜末的香肠,还有小块奶油杏仁糖。这是节食者的地狱。朋友开始询问我们午餐吃什么。

古董交易

其实午餐时间还早。我们且先去看看旧货交易市场。这里有很多旧日货商,从普罗旺斯各家阁楼里,搜罗出.瓶瓶罐罐的家传珍品。索隔岛素以古董交易闻名,车站旁有很大的古董店,几十个商人在店里设有固定摊位,那儿什么东西都有,可价格都异常昂贵。不过今天早晨的阳光这么灿烂,与其待在阴沉沉的店里,不如逛逛摆在树下的摊位,看一看摊放在桌上、椅上、地上,甚至挂在树上的陈年老货更有一番情趣。

褪了色的水墨明信片、旧床罩,与刀器混作一堆;珐琅碎片镶成的胡子水广告牌,火钳、夜壶,名牌领针与烟灰缸,泛黄的诗集,少了一条腿的古董椅……。愈近中午价格愈往下降,问价的人也愈有诚意。这就是我妻子出动的时机,在讨价还价这件事上,她已经接近专业水准。

她绕着一尊德拉克洛瓦(Delacroix,法国画家)的胸像转了很久了,老板标价75法郎。她上前去还价。

“最便宜多少?”她问。

“最便宜,本来是100法郎,夫人。但是,现在说不上了。就该吃午餐了,50法郎卖给你吧。”

我们把“德拉克洛瓦”搬上车,让他透过后车窗,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窗外。然后,我们加入全体法国人的行列,准备好好享受餐桌上的美好快乐时光。

群山和小餐馆

法国人的特质中,我们最欣赏的一点,就是不管餐馆多偏远,只要菜好,他们一定捧场。食物的品质比方便与否重要,为了吃一顿好饭,他们不惜开一个多小时的车,一路上咽着口水。所以厨艺高明的师傅,隐居深山,也一样能发财。

这天我们选定的餐馆就极其偏僻,我们第一次登门拜访时,是靠着一份地图摸索而去的。

毕武村(Buoux)藏匿在距奔牛村约15公里的丛山峻岭之间,只勉强算得上是个村子;它有一座古老的村公所,一间新式电话亭,十几二十户疏疏落落的人家。“卢柏客栈”就建在山边上,下望空寂美丽的山谷。冬天的时候我们初来,总找它不到,愈走愈深入荒野,几乎怀疑地图是否正确。那天晚上,我们是仅有的顾客,独对熊熊炉火,听窗外风声如梭。

在5月炎热的星期天中午再访,感觉与那个阴冷之夜绝然不同。在通往餐馆的弯曲山道上,便看到了停车场已无空位——有一半的位置是被防撞板上栓着三匹马的老旧雪铁龙轿车占据了。餐馆的猫懒洋洋卧在屋顶遮阳蓬上,目光灼灼地望着隔邻地上的几只鸡。厨房里传出填装冰桶的声音。

大师傅莫里斯端着四杯桃子香槟出来,又领我们去看他最新的投资,是一辆旧敞蓬马车,木制车轮,裂缝处处的皮座椅,可载六名乘客。莫里斯打算设计一套“马车畅游卢贝隆”之旅,途中可享用他的精美午餐。我们觉得这个主意妙不妙?我们会不会来参加?我们当然会。他开心而带点羞怯地笑了,转身回到厨房。

这人的烹征手艺是无师自通,但他无意借此扬名立万。他只希望维持生意,让他得以留在这山谷中养马。他的餐馆卓有声誉是因为家常小菜价廉物美,不似某些时髦餐馆耍弄花哨。

我叫了一份定价110法郎的套餐。只在周日上工的年轻女侍,端出一只藤编托盘放在桌子中央。是开胃冷盘。我们数了数,计有14种之多。朝鲜蓟花心、油炸面粉里纳沙丁、腌鳕鱼加奶油、渍洋姑、小鸟贼、小洋葱加新鲜番茄酱、芹菜拌埃及豆、冷紫壳贝……等。沉沉的托盘上还摆了厚厚的肉馅饼、酸黄瓜、橄榄油调味酱及渍辣椒。面包皮烤得酥脆,冰桶里镇着白葡萄酒,还有一瓶“教皇城堡牌”的好酒,等待在旁。

其他的顾客都是法国人,来自邻近村落,穿着整洁、深色的周日外出服。也有一两对夫妻服饰出众,一看便知是城里人。角落里有一张大桌,一家祖孙三代互相劝食,用过的餐盘堆放成山。一个才6岁的孩子议论说,这里的馅饼比家里的好吃,又要求祖母让他尝一口酒,显然是可以造就的老暨材料。他们带来的狗耐心守在这孩子身边——所有的狗都知道:孩子丢下的食物总是比大人多。

第一道主菜上来了,玫瑰色的小羊排,用整瓣大蒜调味;配上嫩绿的豌豆,金黄色的马铃薯和洋葱圈。“教皇城堡牌”这时候倾入杯中,色深味醇,薰人欲醉。

“后劲很强哦,”莫里斯说过。我们决定取消下午原定的活动,回家去泡游泳池。谁可以享用贝纳的水上浮椅呢?丢个铜板来判输赢吧。

乳酪产自邻村巴农(Banon),在葡萄叶的包裹下湿湿润润。接下来就是甜点;柠檬果冻、巧克力蛋糕和奶油卷,三种不同口味、不同内容的甜食装满了一盘子。又有咖啡,再加上一杯吉恭达(Gigondas)产的葡萄汁。一阵满足的叹息之后,我们的朋友提出这样的疑问:全世界还有什么地方,你可以在这样轻松愉快的环境下,吃到这么好的东西?意大利!也许,其他的地方就难了。他们是习惯伦敦的,习惯伦敦过度装潢的餐厅,餐厅里少数的几样主菜,以及离谱的价格。他们说,在伦敦的梅飞餐厅(Mayfair)吃一碗面,要花比我们刚才这一整餐还多的钱。为什么在伦敦要想吃得好、吃得便宜就有这么难呢?在一阵茶余饭后的七嘴八舌之后,我们的争论有了结果:英国人不像法国人这么频繁上馆子,因此每上馆子,他们不只要食物,也要体面;他们叫整瓶整瓶不同的酒,他们要用水碗洗手,他们喜欢像短篇小说一样冗长的菜单。也忍痛付昂贵的帐单,好向人吹嘘。

莫里斯过来问我们是否喜欢他做的菜。他随便撕一张纸,坐下来算帐。“总共是这么多,”他把纸条推过来,650法郎出头。若是在伦敦,两个人吃一顿像样的午餐就要这价钱。一位朋友问他,可曾想过搬去交通比较方便的地方,例如亚维依,甚至梅纳村?他摇摇头。“这里很好,我需要的东西这里都有。”他预期自己会待在这里,再烧上25年的菜。我们祝福自己身体健康,25年后仍能蹒跚前来,享受他的烹征手艺。

回家的路上,我们注意到,美食加上周日,让法国驾车人沉静下来。腹内充实,又值假日,他们闲闲散散,不打算横冲直撞。他们会在途中停车,走到树丛里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活动筋骨,甚至会对过往的车辆友善地点头招呼。

明天,他会再度拿出神风特攻队的精神,但今天是星期天,在普罗旺斯,人生是值得品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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