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她说。
外面热浪袭人。强烈的阳光照耀下,回家的路像海市蜃楼。空气像液体似地波光翻翻,葡萄叶垂下了萎蔫的头,农家的狗默然无声,乡野出奇的静谧,像是沓无人烟。这是适合潜入泳池、躺上吊床,读一本轻松读物的下午,一个没有工人也没有客人的难得的下午。连时光的移动,似乎都是轻缓慵懒的。
傍晚,皮肤晒痛了,丰盛的午餐也消化得差不多了,该筹备每周例行的运动大会了。
铁球大赛
法国滚球(boules),是我们心目中人类所发明的最有趣的一种运动。有些朋友与我们有同感,便下达挑战书,相约每周会战一次。我俩身为“梅纳队”成员,誓将在球场上争取胜利。
很久以前,有一次来普罗旺斯度假,看见一个老人在鲁西荣村(Roussillon)邮局下方的球场上,跟人打了一下午的球,争争吵吵,其乐无穷。我们便也买了一套球具,带回英国。可是这项运动不适合在潮湿多雾的英国玩,只好任它在储藏室里长蜘蛛网。搬来普罗旺斯之后,我们拆封的第一样东西,就是这套球具。光滑而结实的球面,恰到好处地握在掌心;铁制的球体,沉重而有光泽。互相碰撞时发出“啵!”的声音,听起来很过瘾。
有一群人,每天在奔牛村教堂边打球。其中有些人堪称专业球手——那是说,他从六公尺外便可击中人脚趾上的球。我们研究其球技,然后回家练习,我们注意到,真正的高手出球时屈膝而蹲,手指弯曲抓球,掌心向下。这样球抛出时,手指的摩擦力导致球旋转。还有一些不太重要的球风:随着每球抛出而发的自怨自艾或加油打气口号;球的落点太近或太远时,耸肩或诅咒的动作等。我们不久便精心研究此道,只可惜打击不准。
有两种基本出球法:滚地球和高飞球。掷高飞球的用意是企图把对手的球撞开。我们看到有些人出球真是精准,我们虽也在家苦练,又是屈膝又是诅咒的,但要想加入一场认真的球赛,像奔牛村球场经常举行的那种,还需要磨练多年才行。
滚球其实是一种很简单的游戏,初学者打第一只球出去,就能乐在其中。首先,要把母球——一支木制小球——掷向球场上方;然后,与赛者各持三支铁球,轮流掷出。全部掷完,谁的球最接近母球,谁就是赢家。为了区别不让混淆,各人的铁球上都按有不同的花纹,计分方式有好几种,每个地区的玩法和规则也稍有差异。因此,东道主队如果仔细规划,可能大占便宜。
美丽的骗局
这天傍晚,在我家院中球场打球,球赛自然就要遵照我家规则:
1.不饮酒者,取消参赛资格。
2.只要能提高球赛乐趣,提倡作弊、取巧。
3.有关谁的球比较接近母球这个问题,必须经由争吵才能决定。谁都没有终裁权利。
4.夜幕低垂时比赛终止。但此时若无人明显居于上风,大家就该摸黑打球,直到借手电筒的微光判出胜负,或母球不知遗落何方为止。
我们曾煞费苦心,在球场上设计出一些看不出来的斜坡和凹洞,好让客队落入陷阶;又故意把球场地面弄得崎岖不平,在技术高超的客队面前,我们才稍有获胜的机会,此外,我还占着控制酒瓶的便宜;客队如准头奇佳,我便赐敬大杯美酒;而大杯美酒对于掷球的准头会产生什么影响,我深有体验。
客队成员中,有一位从没玩过滚球的16岁女孩。但其余三位却至少练习6周以上,实力不容小觑。首先,检视球场。他们对于球场的地面不合规格表示不满,又说阳光恰好射入他们的眼睛;他们严正要求禁止狗儿进入球场,他们伸出汗潮的手试试风速。比赛开始。
球赛有一种缓慢但独特的节奏。每一球掷出,便暂停片刻,让下一名打者上前察看,看下一球是该采用高飞打法,撞击前一球呢,这是滚地抛出,绕过其他的球,去贴近母球。看清楚了,他过来一边思索,一边吸几口酒。弯腰屈膝,掷出——球在空气中嘶嘶飞过,砰的落地,喳喳滚动,终于静止。没有一个动作是急促的,因而简直没有运动受伤的可能(只是班尼例外。他在所打的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球中,击落屋瓦,砸伤了他自己的脚趾)。
尔虞我诈、阴谋诡计和捣乱手法,可掀起这场球戏的高潮。这天,各选手均极尽奸诈顽皮技艺。包括:假装不小心,把别人的球偷偷踢开;别人一球在手正要掷,却批评他姿势不当引他分心;故作殷勤频频敬酒;指责别人踩到发球线;扬言狗要跑进球场;尖叫着说酒杯中有蛇;以及,热心提供对方拙劣的建议。球赛进行一半,尚无绝对胜方,我们只好停下来欣赏悦人的夕阳。
残阳似血
有两座山峰屹立在我家西面,此时此刻,残阳似血,正落在两峰之间的V形地带,展现出大自然绝妙的对称美。不到5分钟,红日便没入山后,我们继续在星光之下打球。
估量铁球与母球的距离,此时益发困难,也更易引起争端。我们正吵吵嚷嚷地打算谈和,那首次玩球的16岁女孩子,却把她的三只球全打到了母球身边。青春加上纯果汁,就这样击败心机用尽、酒也喝足的我们这些老手。
我们在庭院中用餐。在我们的赤足下,石板散发着太阳的余温。烛光忽明忽暗,映着红酒与古铜色的脸。朋友的房子,八月份将出租给一家英国人,他们自己要前往巴黎玩一个月。他们说,那时候,全巴黎的人都会南下普罗旺斯,此外还有不计其数的英国人、德国人。瑞士人和比利时人。他们谆谆告诫。道路将水泄不通,市场和餐馆爆满,宁静的乡村变嘈杂,每个人都无可例外地变得心肠歹毒。
这样的警告,我们原不是第一次听到。但七月将终,情况却远比想像中的好,我们有理由相信,八月,应该也可轻松应付过去。我们拔掉电话插头,躺在游洞池畔,大音乐家曼尼古西先生指挥钻孔机和吹氧焊枪演出奏鸣曲。
八月
碧姬…笆铎
“外面盛传,”曼尼古西说:“碧姬…芭铎在鲁西荣村买了房子。”他手拿钳子,紧贴着我,慎防未成年人偷听到芭铎小姐的私人计划。
“她不想住在圣特鲁培了”曼尼古西的食指作势要贴上我的胸口。“也难怪她。你可知道,”他的手指点呀点的:“八月份里,任何一天的任何一刻,都有5000人在海里头撒尿?”
他对此大不卫生的恐怖行动无可奈何:“谁还愿意在海里当鱼呢?”
我们站在太阳下,为不幸住在圣特鲁培海中的生活感到不堪。想想头戴随身听、胸挂花环,身着耶鲁大学运动衫的年轻人,向海水浴场台阶撒尿的情景。曼尼古西的衣着已向炎阳让一大步,褪去常穿的厚长裤,换上与帆布鞋相配的咖啡色短裤。
这天是我家工程盛大开工的日子,屋前空地犹如废料场。中央暖气系统的零件——一盒一盒的黄铜接头。活塞、焊枪、瓦斯筒、钢锯、发热机、钻头,还有一罐一罐黑蜜似的东西,堆积如山。这还只是第一批材料,其他如水箱、燃料桶、锅炉等等,尚未运来。
曼尼古西领我参观零件,强调品质第一。他接着指出即将爆破那几面墙,让我充分了解以后几周我将生活在何等的灰尘与喧闹之中。我几乎想到圣特鲁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