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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第1页)

春季大扫除的日子来临了。贝纳戴着太阳眼镜大步流星跃上我们的台阶,身上穿着灰色法兰绒长裤、花色鲜艳的运动衫,手里滴溜溜地转着一把伞——根据气象报告,今天会下雨。他得以保持优雅闲适的秘密在他身后出现。一个邋邋遢遢的小个子,提着消毒水罐子、长短刷子和抽水机,吃力地跟在后面。他叫盖斯通,是实际要干活儿的人,贝纳只负责指导监督而已。

过了几个钟头,我出去看看他们做得怎么样了。天空下着毛毛细雨,全身湿淋淋的盖斯通正与那弯曲如蛇的水管纠缠不休。而贝纳,漂亮的运动衫安然无恙地穿在身上,在雨伞的遮护下发号施令。

这个人,我想,懂得授权。若说有谁能帮我们把石桌搬到院子里去,那一定是贝纳了。我请他暂离游泳池边,随我去研究一下石桌状况。

天机不可泄露

已经与野草纠缠成一片的石桌,看起来比以往更大、更重、更稳如泰山,可是贝纳并没给吓倒:“不要,”他说:“我知道有个人,半小时就可以搬好。”我马上想象着一个巨人汗水津津地举起厚重桌面如持一枚铜板,可惜实际情况极其平淡无奇。贝纳说的那个人不过是有一辆小型铲车,很窄,通得过后院的门。好极了!听起来这事很容易办。

贝纳打电话给小卡车的主人,不到半小时他便到了,急欲把他的新机器派上用场。他量过院门的宽度,估计了石桌的重量。没问题,小卡车做得到。只有一件:院门的门槛要移开一下——移开5分钟就好了——高度才够。我看看门槛。也是石头做的,120公分宽,23公分厚,深深埋在靠屋子的这面。就连我这个外行人也看得出来,这是要大动干戈的事。桌子屹立在原地。

这玩意儿现在让人生厌。眼看着天气热起来了,适宜庭院用餐的季节就要到了——是我们在英国、在整个冬季梦寐以求的季节呀。我们还能在哪儿安放大碗的白菜肉卷?更不用说铺排一顿五个大菜的午餐了。我们真的想打电话给采石场的皮埃罗,请他介绍卡卡松尼的橄榄球队。这当儿,随着一声尖锐的汽车煞车声和一只尘垢满身的长耳猎犬,天意降临。

狄第这些日子来在圣雷米(S。intRemy)修缮一所房子。有一天,一位穿制服的警察来找他,说他有一堆浸染了岁月痕迹的,长着青苔的石头,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买了去砌墙,让新房子马上古意盎然?狄第埃检视他冗长的待办工作表,恰巧有一项是替我们砌一堵前院墙。他因此来问问我们的意思。警察先生要求付现金,但是狄第埃认为这样的石头不可多得,值得买下。

其实,只要能让狄第埃一伙回来工作,就算是半吨鸟粪我们也愿意买下。我们早想请他们帮忙搬桌子,现在好像是天赐良机。于是我说,好啊,我们买了,不过他们可否帮忙搬一下桌子呢?他看看桌子,芜尔一笑:“七个人,”他说:“我星期六带两个人运石头来,其余的人你去找。”就这么说定了。快要有桌子可用了!我妻子开始筹划今年第一次的露天餐会。

壮汉与石桌的较量

我们诱骗了三位还算壮实的年轻人来,答应美酒美食招待。狄第埃带着助手到来,我们七人便围着方桌各就各位,往手掌上吐一口唾沫,讨论如何完成这趟十几公尺远的旅程。在此情况下,每个法国人都是专家,各种理论纷纷出笼。应该将石桌放在圆木之上,滚动圆木而去;不对,应该把它放在一块木板上,我们推拉木板即可;胡说,其实大部分路程可以用卡车运。狄第埃等大家发表完自己的见解,命令我们两个人一边,抬起桌子,他自己撑一边。

只听石桌发出无奈的哎哟声,拔出地面。我们蹒跚移动了5公尺,人人咬牙切齿奋力作战,狄第埃仍不住嘴地指挥着方向。又前进5公尺,到了门槛,我们停下来,侧转石桌以便穿越窄门。可真重啊,大家汗流浃背,喘息不已,我不由想到自己做这种工作恐怕年纪稍大了些。可是桌子已经侧放,准备向庭院一寸一寸推进了。

“现在,”狄第埃道:“艰苦的时刻到了。”

只在桌子的前方和后方各站得下两个人,其余人可以从旁推一把或拉一把,重活儿集中在那四个人身上。拿两条粗大的皮索穿过桌下,各人再往手心吐些唾液…一我妻躲进卧室,怕看到四个男人同时脱肠。“不管怎么样,”狄第埃吩咐:“绝对不可以松手。预备——起!”只听关节嘎吱嘎吱响,喘气声此起彼伏,可是慢慢地,桌子总算通过门槛,进入庭院了。

众人开始清点擦伤和扭伤之处——桌脚还没搬,不过那东西重不过140公斤,相形之下不足挂齿。当然,还要把桌脚和桌面用水泥接合起来,最后再举一次重,把桌面抬上去摆正。得了。可是狄第埃不满意,他说桌子放偏了那么一丁点儿。首席助手艾里克奉命钻到桌子底下去,背顶桌面,挪正了位置。我悬着一颗心,唯恐万一他压断了背脊梁,出了人命案子,我投保的险哪有这一项?幸好,艾里克从桌下探身出来,并没有受伤的迹象。不过,狄第埃笑嘻嘻地说了:“内伤定会教人短命呢。”我希望他只是开开玩笑。

大家坐下来喝了几杯啤酒。此刻看来,这桌子还挺不错的,正似二月间的那个下午,我们在雪中想象的模样。大小恰当,衬着庭院的石墙更好看。大伙儿身上的汗迹和血污很快会风干,到那时,午餐也该准备好了。

松露等于黄金

预想着花园用餐的妙处时,只有一件事令人稍感遗憾:沃克吕兹省特产的新鲜松露,就要上市了。这种其貌不扬但滋味鲜美的蘑菇,价值可比黄金。

松露的世界高深莫测,外行人只可在村中咖啡馆窥视一番。那儿,早餐时分热闹非凡,但若有陌生面孔出现,嘈杂的交谈声会立即终止。屋外则有些男子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紧张兮兮地吸着鼻子,半晌才把他们小心翼翼捧着的,一堆沾满泥土、长了肉瘤似的东西拿出来过秤。接着是银钱交割;厚厚一叠污染的钞票,都是100、200、500法郎面值大钞。卖方舔湿姆指,再三点数。外人不得注视,否则惹人嫌弃和斥责。

这只是初步交易,以后再经过漫长的历程,松露便会出现在三星级餐馆,或是巴黎一些极其昂贵的熟食店里。可是纵使在我们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从那些指甲缝里都是泥污的男子手中购卖松露——他们的口鼻喷出昨天吃的大蒜气味,身旁的汽车满身凹洞、喘息不已,盛装松露用的是旧纸袋或塑胶袋而非豪华手提箱——其价格也“决不低就”,他们说。松露论公斤卖,1987年时价,一公斤松露在乡村产地至少值2000法郎,而且只收现金,不给发票——采菇人没兴趣参加政府主持的,我们叫做“所得税”的那种坑人游戏。

所以起价就是每公斤2000法郎了,经过小商贩中商贩一路哄抬,等它抵达它的精神归宿——高贵餐馆的厨房之时,身价可能加了一倍。至于在“富香(Fauchon)”之类的高级熟食店,一公斤松露非5000法郎买不到,不过,至少那儿的人肯收支票。

为什么有人肯花这么大价钱吃它,而且行情有涨无跌?原因有二:首先,世上再没比新鲜松露的气息清香、滋味鲜美的东西;其次,法国人虽然费尽心机,至今仍没法用人工栽培出这东西来。他们不死心,在沃克吕兹省,常可见到田园中插着养松露用的橡木,还有“闲人匆近”的警告牌。然而繁殖松露这回事,似乎只有大自然通晓的不传之秘,松露因此更加显得珍贵难求了。在人类破解大自然的秘密之前,要想不花大笔钞票便能享受松露之美,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自己去探索它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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