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随建筑师克里斯钦走遍全屋,听他述说什么工该由谁做,大约需要多少时间。
“正常情况下,”迷人又乐观的克里斯钦说:“只需要六七天便可做完。抹抹石灰、涂涂水泥、刷刷油漆,就结束了。”
我们大感振奋。告诉克里斯钦,近来有时会想象在圣诞节早晨醒来,身边因围绕着遍地瓦砾的情景而沮丧万分。
每一部分都作出受惊的表情——手摊开。眉毛上扬、肩膀耸起。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已经快完工了,不该再耽搁。他会打电话给工作小组各成员,立刻展开一周的密集行动。会有结果。
小组成员果然在百忙中抽空,分别察看了我们的房子。狄第埃和他的狗是清早七点钟来的,电匠午餐时间来,泥水匠雷蒙晚间来喝了一杯酒。他们来,可不是来做工,是来看有什么工待做。他们都对这事情拖了这么久表示惊讶,仿佛该负责的不是他们,而另有其人似的。每个人都自以为是地告诉我们,问题出在别人身上,要等某人做完什么,他才能接着做什么。我们说是不是真的要拖到圣诞节,他们都哄然大笑。距离圣诞节还有好几个月呢,就算新盖一所房子,到圣诞节也该盖好了、不过,要具体说出究竟那一天能修茸完毕,他们无不大感为难。
“你何时能来?”我们问。
“快了,快了,”他们说。
我们无奈于这样的回答。步出前庭,水泥搅拌器忠实地守望着前门阶梯。仿佛那不是机器,而是一棵高大的丝柏树?
快了!快了!
十一月
葡萄枯枝
法国农夫富于创造性,痛恨浪费。他们决不轻易抛弃任何东西,不管是光秃的拖拉机轮胎、缺损的镰刀。坏掉的锄头,还是从1949年产雷诺车上拆下来的齿轮箱,有朝一日都可能派上用场,兔得伸手花钱去买。
我在葡萄园边上发现了一种的奇妙装置,虽生了锈,却是福斯坦聪明才智的展示。他把100公升装的油桶拦腰切断,架在窄轨铁道上;一支已近椭圆形的旧车轮扣在前面,两只长度不一的把手突出在后面。福斯坦告诉我,这是一辆独轮手推车,是以最低价为剪枝季节而制作的工具。
秋风吹落了葡萄叶,纠结的葡萄枝看起来像成团成块的褐色倒钩铁丝。在明春生机复发之前,主干以外的枝芽须得剪除。剪下的蔓枝含纤维质太多,整个冬天埋在土里也不会腐坏,因此不能当作肥料;若任他堆放在田间,又碍着拖拉机行进。非得一股脑儿烧掉不行。这就用得上独轮手推车了。
它是最简单的机动焚化炉。油桶里点着火,推车沿畦间走,一路走一路剪枝,随手就丢进桶内焚烧。等灰烬装满,便散倒在地上,桶内重新点火。这东西虽原始,却实用。
天黑时我散步回家,远远看见一缕蓝烟自田边角落冉冉升起,那是福斯坦边剪枝边焚烧。他们直起身来搔背,我与他握手时,感觉他的手冷而硬。他指着剪过枝的一列一列葡萄藤,在砂质土地上,黑色的藤干像扭曲的兽爪。
“清爽好看,嗯?我喜欢看它们清清爽爽的。”我请他留些枯枝给我,明年夏天举行烤肉大会时拿来作燃料。我记得在纽约一家自称“食物精品店”的铺子里看过,剪成一尺长度,整整齐齐捆好,上面标明“真正葡萄枝”,保证能增加烤肉芳香,每小捆要卖两美元。
福斯坦不敢相信。“有人要买这玩意儿?”
他回头望望葡萄藤枝,一估算着这一天之内他烧掉了几千几百美元。摇摇头又是一次残酷的打击,他肩膀一耸,“好奇怪呀。”
荣耀之酒
一位住在维松村北面、隆河谷乡野的好朋友,受当地葡萄农推举,获准加入圣文生协会——这是当地的品酒骑士组织。入会仪式在村公所礼堂举行,会后有庆祝晚宴,晚宴之后还有舞会。晚宴中的酒多而浓烈,葡萄农和他们的妻子将倾巢而出,尽兴玩乐。
要打领带。是正式场合。
多年以前,我们也曾参加过品酒骑土的对赠晚宴,那是在勃良第(Burgundy)。两百人穿着全套晚礼服,刚开始大家都拘谨有礼,到上主菜时,却婚闹狂欢,唱起勃良第人的饮酒歌来。我们目睹烂醉的“骑士”们在晚宴后吃力地寻找自己的座车,由警察协助,吃力地开锁。那是狼狈但快乐的回忆,是我们第一次参加“不醉无归”的宴会,我们喜欢极了。喜爱葡萄酒的人都是我们的朋友。
村公所礼堂的正式名称叫做“节度厅”,是很新的建筑,设计形式全不顾周围的中古房舍,好像建筑师固意要给这村子一样碍眼的东西似的。这是一座典型的现代碉堡——砖块和铝门窗造就的盒子,镶嵌在柏油铺的花园里。毫无魁力,可装了不少儿霓虹灯管。门口有两位壮实的红脸汉子迎接我们。他们穿着白衬衫、黑长裤,披着鲜红的丝带。我们说,我们是新骑士邀请的客人。
“好,好,请进。”肥胖的手掌拍着我们的背,把我们带进大厅。
大厅那端是讲台,放着一张长桌,一支麦克风。比较小的吃饭长桌,则在讲台下左右沿墙排列,留下中央的大片空间;葡萄农和他们的朋友都在那儿聊天。谈话的声音震耳欲聋;习惯于隔着葡萄园相互喊话的这些男人和女人,一下子没法调整音量。大厅的回音更把它扩大到堪与狂风比拟。不过,如果说大声谈话是典型的田野风味,则服饰便必然是周日才上身的那唯一的一套了:男人一律深色西装,衬衫的领子硬挺,紧绷着风吹日晒的脖子,看起来很不舒服;女人则是鲜艳、精致的连衣裙。有一对夫妻,服饰特别考究。女的衣服上缀着灰色珠子,长袜上也缝着同色相配的小羽毛,走起路来双腿似乎振翅欲飞。她的丈夫穿的是镶着黑色饰边的白色西装外套,绘格的衬衫滚了更多黑色饰边,身下是黑色长裤。不知是他们没来得及注意呢、还是行头仅限于此,他脚下踩的却是突兀的厚底棕色鞋。虽如此,我们已可确定;待会儿跳舞时,要注意看的是这一对。
姜酒人生
我们找到朋友一家了。他环顾全厅,脸色迷茫,有点局促不安。我们想,是典礼的庄严气氛让这位骑士太紧张了吧。但问题比这严重。
“我好像没看到酒吧台。”他说;“你们看到吗?”
有一面墙边摆着好些酒桶,饭桌上也有些酒瓶。各家酒窖里埋藏的隆河坡地酒,足可把大厅淹成一片酒海,可是这里没有酒吧。再看看同赴酒宴的客人,我们发现另一件让人忧心的事;没有人手持酒杯。
我们差点要大失仪态,伸手到最近的桌上去抢过一瓶酒来。这时候扩音器里传出小喇叭华丽的演奏,骑士们列队进场——十几个披着大斗蓬、戴着宽边帽的男土,在讲台上的桌后各就各位,有的还挟着羊皮纸卷轴,有一人捧着耀眼的一本大书。现在,我们想,荣耀之酒随时要斟上,以宣布典礼的开始。
市长抓住麦克风,发表了开幕演讲。资深骑士发表了演讲。他的副手,捧着大书的那位,发表了演讲。三位新任骑士,一个接一个地上台去,长篇大论地讲述他们对葡萄的热爱,以及将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