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就连神明也无法保证一个人能够永远留在光中,那么当为他撑开黑暗视界的那根支柱不在了的时候,重新滑入深渊的他还能保有希望吗。
弗林特·博纳塞拉不能。
曾经身染鲜血执掌狩猎的死神镰刀的男人,当他再度重返黑暗的国度时,所有的负面情绪会反噬般地撕咬他的灵魂。
【无论爱意还是恨意……把自己的一切都系在另一个人身上的时候,其实已经相当危险了,这倒是我来到人间后总结出来的经验。】穆沙佩普无不遗憾地说,它的发声器官似乎并不在自己的身躯之中,因为这片血染的世界都在为之共鸣,宛如整个空间处于恶魔的肚腹中。
即使恶魔不具备看到一个人灵魂之火的能力,但就在刚刚那一刻,它能明显感觉到弗林特的火光熄灭了。这个男人的精神正在分崩离析的边缘,正因那条使他理性向善的锁链消失无踪,黑暗雀跃地翻涌,像在庆祝自己的宿主重返黑潭。
早已被恶魔之血纠缠的生命从诞生之日起便不属于光明的世界,弗林特有幸踏入,现在不过是到了回归的时间。
以他最爱的人的死亡为号角。
【人的精神真的很有意思,他们会因为一句话心情跌落谷底,也会因为另一件事斗志昂扬。让你感受到过多的痛苦不是我的本意,怎么说呢……我本来应该在一开始就干掉特里斯维奇,可惜因为契约我不能对他出手。】穆沙佩普盯着刘海遮住脸孔的弗林特,细长的瞳孔逐渐化为金黄,【得到爱又失去一切的滋味多不好受,早知道有这一天,一开始不去接近他就好了,你心里是这样想的吧。】
恶魔要让弗林特的意志完全泯灭,眼前的人类丝毫不具备跟它抗衡的能力。
弗林特·博纳塞拉已经一无所有,他没有保护好何塞,他的誓言没能兑现,残破的精神摇摇欲坠,即便想要活下去,他也没有任何归处可以前往。
拖着受诅咒的身躯,拥有遭人嫉恨的脸孔,终日跟悔恨苦楚为伴,他成为吸血鬼后永恒的余生里将是无尽冬日、和烧不尽的愤怒烈火。
何不就在此刻结束呢。
垂着头的弗林特轻声低喃,“何塞还在等着我。”
【已经没有何塞·伊诺这个人了。他的血流干后才凄惨地死去,再一次失去所有的记忆,命运重启。堕入地狱的他不会记得任何跟你有关的事,那跟一个与你无关的人有什么区别?把身体交给我,待我回归地狱以后可以帮你确认他的现状,如何。】
何塞不再是何塞,弗林特不再是弗林特,倒是……最糟糕的结局了。
恶魔展现在弗林特眼前是被割开咽喉的何塞的幻影,猎人并不怀疑它的真假,如果何塞跟他之间建立了父辈跟子嗣的血脉连系,他不应该什么都感觉不到。在他陷入近似死亡的沉眠之时,何塞被恶魔杀死了,因此他的苏醒孑孓一人,赐予他血液的爱人已不在人世。
弗林特闭上眼睛,整个精神世界也随之黯淡,翻涌的血池淹没越来越多的尸骸,很快、暴涨的血色漫到猎人赤裸的脚面和黑袍的下摆。
恶魔无声地笑了,它张开翅膀,巨大的身躯腾空飞起,俯瞰下方诡谲漩涡中心的男人,精神世界的意象不会说谎,弗林特在逐渐失去身体的掌控权。
穆沙佩普等这一刻已经等待已久,弗林特逃不过它为他编织的命运,恶魔心想,摆布他人如此有趣,难怪无数人想要成为神祇。
弗林特内心的黑暗将成为它的养料,对这个世界失望也好,对自己的怒火也罢,他心中的诅咒能燃尽自己的精神世界,那恶魔就能拿着这副内里毁灭殆尽的空壳去撕咬整个密督因。
悔恨吧。愤怒吧。认识自己的渺小然后无能为力吧。曾经的欢愉有多么可贵,就有多少反噬后的无望淤积在心中,精疲力竭的意志经不起怒涛的摧残,况且无论他还能做什么,他的爱人也不会知道了。
即使他历尽千帆,真的幸运地找到又一个“何塞”,那个人也不是了,能对他诉说爱意的何塞,到头来只在他生命中出现短短一瞬。
把这个瞬间当成永恒,在失去色彩并且不会复苏的枯萎世界里流浪,弗林特做不到。
那样太痛苦了。
就在此刻结束,不好吗,起码他再也不会感受到痛苦。
血池已经化为一片汪洋,水面漫过胸口,铺天盖地的悲伤在吞噬弗林特,他即将被淹没。
——。
何塞匍匐在废墟中,一只手紧紧捂住自己的颈项,用另一只手跟膝盖的力量支撑自己,一步一步向前挪动。
——我的名字是何塞。
——我有一个爱人,他叫弗林特。
伤口无法愈合,血从他指缝中流出,何塞眼中金红,哆哆嗦嗦默念着自己的名字跟弗林特的名字,向着歌洛仙深处蹒跚而行。
恶魔没有追上来。何塞为了挣脱骨刺而撕裂的胸口满是干涸的血和骨渣,每走一步,身体就传来即将罢工的锈蚀跟疼痛,他伤的太重了,仅存的恶魔之血已经难以让伤口痊愈。
何塞的脚步已经越来越慢,他只能在反复的晕厥中一步一步往前挪,注定,他在用尽力气后被废墟中的石块绊倒,再也没力气爬起来。
恶魔割开他的咽喉,血液喷溅出来的那一刻,死亡和失去的恐惧压倒何塞内心所有的念头,他掐断自毁的法术,用最后这点魔力念出传送魔法,从恶魔眼前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