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林特不是来找什么人的,他只是需要一样外面不太弄得到的东西。
一具空的冰棺。
弗林特用一只手就把沉重的冰棺拖出地下,在重新经过中庭的走廊时,庭院中枯死的枫树跟围绕着它缓缓飘落的细雪夺去了猎人的视线。
古曼韦尔竟然也会下雪。不是黑色的残灰,而是真正的雪。
弗林特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当他看到枫树的枝桠间顽强钻出的新芽被雪打湿的模样,他似有所感地半跪下来,捧起树根旁刚落不久的积雪,打开冰棺,在氤氲的冷雾中把雪轻轻放进里面。
故乡的雪。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古曼韦尔下雪,跟你一样,我们又有一次相同的体验了。”弗林特从自己脖子上把穿起来的碧星石指环轻轻取下,用手心上有十字型伤疤的那只手将指环珍而重之地放在冰棺的雪中。
爱人的心。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唯恐吵醒对方的沉眠,随即无声地合上棺盖。
“该出发了,何塞。远方传来‘同类’的气息,我得去看看。”
弗林特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了,他把恶魔的力量连同诅咒一并接受,挥之不去的魔气萦绕在他身侧,他注定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多做停留,否则会把周围所有人卷进不幸中。
但至少,弗林特有能足以分享他灵魂喜乐悲苦的人在他身边。
“他”只是还没有醒。
下山的路不那么顺利,但跟下雪无关,弗林特弄了一架马车,把冰棺放在车厢里,像个人类那样往山下走,即使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这么做还有什么意义。
弗林特得到穆沙佩普的权能,虽然他还要慢慢摸索自己究竟得到了怎样的力量,但至少有一点,那只恶魔能够飞行,因此弗林特理应继承了这个特性,可以让风带着自己去往任何一个他想去的地方。他没有那么做,他不想让天使教会过早注意到他,产生不必要的麻烦。
出现在密督因的恶魔稍稍崭露头角就失去了能被察觉的踪迹,宛如两匹野兽在探寻彼此的位置,弗林特不清楚究竟哪一方是猎物,只是很确定他们最终会互相厮杀。
拉动马车的黑马不安地嘶鸣,好一会儿才被安抚,因为弗林特的气息已经不同以往,动物会本能地害怕,如果他去城镇中,人类自然也会。
弗林特·博纳塞拉现在已经不是人类,他成为了不是黄昏猎兵、不是吸血鬼也不是恶魔的东西。他不需要像吸血鬼那样躲避阳光,然而吸血欲望找上了弗林特、他的干渴却永远无法得到满足。恶魔置换了本该流经他身体的何塞的血,掐断了他跟他的恋人产生连系的机会,他被孤独地留在这个世界。
可是弗林特却没能忘记——他撕碎了恶魔的灵魂,吞下这只地狱中的怪物所有躁动的负面情绪和恶意,这股破坏的欲望理应只是从一个庞然大物身上转移到一个人形的躯体中,可即使这样他也还记得、何塞想要的绝不是他陷入疯狂的毁灭和无尽的复仇,他想他的内心获得安宁,他希望他的身边不被混乱所累,永远平静下去。
如今出现在密督因的新的混乱,弗林特想在教会和密督因其他人作出反应之前解决,那不是凡人能够对抗的东西,而他恰好得到了能与之抗衡的力量,以近乎失去所有为代价。
他曾在内心渴望的力量是为扫清眼前的阴霾来保护他的天使,那么天使最后的愿望,就由他用这副身躯来完成。
不能让人类感受到自己成为了威胁,不能让其他恶魔破坏密督因,他们是否忏悔跟弗林特无关,他此时的冷静如冻土下无声燃烧的火焰,却能做出当下最理智的判断。
可是这跟主观上的理智不同,弗林特破碎的心和当中的空洞无人能够填补,他只是在理性地发疯。
马车来到山脚下,弗林特走着满是积雪的大路,威斯特的首府丽拉卡就在眼前,但他会绕过去,直接往南方走,他要先到恶魔最后出现的地方去。
围墙之内,此时却有一声凄厉的尖叫和求救声传入弗林特耳中,这声音十分微弱,若是过去的他一定难以察觉,但他现在得到自己不想索取的“脱胎换骨”,也就听到了这不知是谁的呼救。
声音的源头是冒出围墙的古旧尖顶,弗林特认得那里,那是一个丽拉卡近郊的小教堂,那里的天使像据说是现在的值守神父自己雕刻的,十年前随尼奥刚离开古曼韦尔的弗林特去过那,但没留下多少印象。
天使的目光中,却有人在犯罪吗。
马车徐徐停下,而后调转方向。
弗林特改变了主意,或许他可以在那里稍微歇脚。
城市的近郊有些荒芜,这里的植被枯萎的现象没有山上严重,等到春天来临必定能恢复生机,弗林特背着一人多高的冰棺推开小教堂的大门,冷风夹着血的腥气吹拂弗林特的鬓发,他低下头,看到一个修女装束的人趴伏在门口,她已经没有生息,生命的最后似乎在竭力向外奔逃,可是最终还是倒在通往求生的门扉前。
更多尸体倒伏在讲道台前方的长椅上,血液还没有干涸,滴滴答答湿粘地坠在地上形成大滩的血泊,这些人多是附近的居民,他们看样子是来这里祷告,结果横遭杀戮,没有一个活口。
前堂背后却有人的气息,以及吸血鬼的气息。
有老人奋力的呼喊,和少女断气似的尖叫,当中夹杂作恶者的大笑和对掌握生杀予夺权力的狂喜,弗林特不用过于分析就能弄清此地惨剧的来龙去脉,只不过若是从前,吸血鬼根本不敢靠近拥有博纳塞拉猎人大本营的古曼韦尔方圆百里,今时不同往日,权威的崩塌必将迎来阴毒的反扑,原来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成为了最安全的地方,吸血的恶棍在这里肆意杀戮,以为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