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普的目光柔和了,眼睛里蒙上一层秋雾,是忧郁?是愁烦?没人说得清。
“能不能再向公社打个报告,把春季的救灾粮提前拔下来?”
邵勇试探着问。
“这个法子,大队不是没研究过,可公社的态度也很坚决,困难要俺们南大洋自己想办法尽力克服。俺讲上面讲,南大洋今年受了百年不遇的洪灾。上面跟俺讲,爬雪山,过草地,南泥湾。”
邵普从炕上站起来,焦躁地在炕上走来走去。邵勇从烟笸箩里捏一把烟叶搓碎,拈一张烟纸卷成一个喇叭,把碎烟叶不紧不松填进去,然后,用两指把喇叭口捻成一个纸捻。回手把尖细的喇叭嘴揪掉,递给邵普。
邵普接过,叼在两片薄唇间,两只手在身上的口袋里摸索。邵勇赶忙抓起烟笸箩里的火柴,灵巧地退掉盖子,抽出一根,劈手在磷硝上一擦。磷硝燃烧的味道,冲进邵勇的鼻子。这是一种非常特别的味道儿,它让人联想到柴米油盐,让人硬着心肠,去风里雨里讨生活。
邵勇把火柴高高举起。邵普弯下腰,迎接着扑闪的火苗。还算壮实的胸肌,配合着古铜色的腮帮子一起用力。一缕丝丝辣辣的气体,蛇一样游走过口鼻喉和气管,在肺里翻滚着,让每一个肺泡得到充分润养。瞬间,井喷式吐出来。浓浓地散发着老青烟臭味的淡蓝色烟雾,如同一道纱帘,遮住了邵普在苦难中煎熬,略显无助的脸。他半眯着眼睛,待烟雾飘散开,看了眼在卷第二支烟的邵勇。
“你也抽烟啦!抽这个东西不好,能不抽,尽量别抽。”
“咳!”“咳!”
邵普弓身咳嗽了两声,咕噜一口痰上来,瞅了瞅屋子,没找到痰盂,又咽了下去。
“不老抽。开会时,以毒攻毒。平时遇到烦心事,抽一口。跟六哥学的。”
邵勇没有擦火柴,而是示意与邵普对个火。
“别自己放屁赖别人。俺可没教唆过你这个。你抽烟的过儿,以后四婶可别算在俺头上。要是四婶怪俺,那可是咱南大洋头一桩冤案!”
邵勇见邵普语调平和,趁机向邵普献策:
“六哥,能到信用社贷笔款子吗?有了钱,我们就可以自己买粮食。”
“那你看俺们南大洋,有没有信用?前年到期的5000块钱,现在还没还呢!在人家眼里,俺们南大洋就是个无底洞。”抽了口烟,吐掉,“话说回来,救急,不救穷。也不能都怪人家,是俺们自己不争气,把活路都堵死了。俺现在倒想听听你有啥子主意?都夸你鬼点子多,你今晚总不能告诉俺,你也没办法吧!”
邵普的脸上满是期待。在邵勇的印象里,这还是六哥第一次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
“我确实想到了一个法子,但现在不能说。”
邵勇觉得自己的办法,并不能让全村人都受益,而且实施起来,也要冒一定风险。到时候,主意是自己出的,风险当然要自己冒,拉着别人犯险,人家愿意不愿意莫论?最后怕是要连累六哥。六哥会咋想的?他现在还吃不准。
“老十三,打当了队长,你咋越来越不痛快啦?!难道六哥也信不过?”
邵普被邵勇摆了一道,心里一凛,不悦之色,脸上带了出来。邵勇瞧见,赶忙解释:
“哪能信不过六哥,只是我还没想周全。想好了,一定向六哥汇报。到时,六哥可得大力支持啊!对了,六哥,南大洋那片淀子,是不是大队派个人看起来。”
邵普扫了邵勇一眼,又吸了一口烟。
“你小子最近本事疯长啊!倒给你六哥派起工来啦!”
“哪我哪敢啊!”
邵勇见六哥语气突变,想必是六哥误会了,急得腾地从炕上站起来。
“六哥,你坐下!你站着,我坐着,跟你说话,心里打鼓。”
“你啥不敢啊?要是没记错,俺前些时,答应把那片淀子,给了你副业队。现在,你又反过来让大队派人给你看着,咋回事?”
邵普把吸得只剩屁股的纸烟,在炕沿上掐灭了。一缕残烟飘到邵普的脸上。邵普眯起一只眼,歪着头,用带着疑问的目光盯着邵勇看。
“嗐!我咋能不记得呢?淀子里不是有鱼吗?我怕开了春,其他队红眼睛,硬来抢!我怕招架不住。大队上管起来,那就是公家的,人人有份。”
“南大洋受灾闹粮荒,大家肚子里没油水。如果处理不好,很可能要起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