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从未远离。
却也不曾靠近。
“殿下?殿下?”离朱踮着脚,伸手在罗修眼前晃了晃。“您老人家想什么想得这么入迷?”
“没什么,准备好了就走吧。”罗修不动声色地笑笑,想了想,终于还是没忍住,悄声补了一句。“阿朱,修不是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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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修遣退了宫女,自己在前引路。
离朱瞪眼看看他,一样的蓝色鲛绡常服,一样的月白色滚边和金色绣纹,一样的窄衣筒裤,一样的红木小屐……怎么人家穿起来就那么优雅?而自己和他一比,活脱脱像个渔民!
她暗自郁闷,拉着乔灵素的手,缓缓跟在后面,不停小声提醒着他慢些走、左边有树杈、右边有石子之类的,来转移自己心里极度的不平衡。
罗修则面色阴沉,耳边充斥着她的柔声软语,脚下的步子不由越走越快。
“哎……殿下,您老人家能不能走慢点?”离朱眼睁睁看着他走远又无计可施,干脆背起乔灵素,气喘吁吁地追了上去。
王宫后有一大片淡水湖,植满了须弥海特有的重瓣白莲,鲛国神庙建在其中的湖心岛上。湖面上静置着九十九只雕成莲花形状的石墩,彼此间连成了一座石桥。
过了桥,罗修早已不见了踪影。离朱轻轻放下乔灵素,打量着眼前的神殿。
殿堂不是很大,圆形结构,顶似穹窿,殿门外立着一尊白玉雕成的阿修罗王神像。那神像二丈来高,一手平托着金色火焰,一手握着修罗刀。他神色冷傲狠绝,容貌仍是天下无双,能令神魔畏惧、龙凤来朝的俊美,只不过凌厉的瞳孔中却镶嵌着两只完全不同的宝石。
一只为金,携无限尊荣高贵,流转着瑰丽的华光。另一只赤红,那样纯粹的红,仿佛是用世间万物的鲜血染成。
这双眼眸……
离朱身子剧烈一颤,指着神仙,一时说不出话来:“这、这是……”
一个陌生而略带些稚嫩的嗓音在她身侧响起:“这尊雕塑,雕的是神魔大战之后的阿修罗王。十几万年前,魔帝趁着天界诸神前往九重天外听佛祖讲佛,带领十万魔兵偷袭须弥山。当时,须弥山上只余几名门神,哪里是魔帝的对手?一旦须弥山倒,则天下生灵涂炭。眼看魔族就要得逞,千钧一发之际,独自留守天界的阿修罗王率领着五千部众赶到,与魔军鏖战了整整九天九夜……”
离朱蓦然转身,却见一个眉目清秀明媚的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侧,正仰头看着神像。
那少年身着青色长袍,袍子一直覆盖至脚面,长发如瀑,颜色接近于明黄,却又远不是罗修那样灿烂的金黄。他的眼眸中闪烁着虔诚的光,娓娓道来那流传了数十万年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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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役,双方兵将的血染红了整个天界,人间亦是生灵涂炭,冥界中亡灵流下的离魂泪将天空染成了深黑。九日后,待众神自九重天外赶回时,战斗已经结束,昔日金碧辉煌、宝盖层台的须弥山已几乎被夷为了平地,所有神兵魔将,竟无一人幸存……”
“那阿修罗王呢?”离朱的心里茫然一紧,仿佛同时有成千上万条看不见的丝线,正在凌迟着她的心脏,疼得就要窒息。
“阿修罗王……”青衣少年顿了顿,平静地转眸看向她,声音似乎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他在双方兵将尽已殆亡,而他自己又近乎血枯力竭的情况下,仍坚持着与魔帝一战。相传那一战,二人直斗到山崩岭塌、天昏地暗,须弥山摇摇欲坠,须弥海巨浪滔天。”
“然、然后呢?”离朱身上泛起层层凉意,手掌不自觉地收紧,以致于指甲狠狠陷进肉里,溢出几滴鲜红的血。
“魔帝集天地戾气而生,自是不好相与。不过阿修罗王身为天界战神,最终仍是凭着一股锐气,生生将魔帝斩于刀下。”他低声叹了口气,又抬眼看去,明亮的眼底不知是敬畏,还是莫名的怜悯。“只不过,阿修罗王为此付出的代价也极其惨重。因为魔帝临死前,将自己的杀戮之瞳打入了阿修罗王体内。阿修罗王当时气力已竭,只来得及封印了其中一只魔瞳。”
“杀戮……之瞳?”
青衣少年点点头,一字一顿:“得杀戮之瞳者,瞳中只见杀戮。”
“也就是说,这只赤红色的眼睛,本来不是阿修罗王的?那只金色的才是?”离朱有些如释重负,也有些暗暗的欢喜,却又不明白究竟是为着什么。
“自然。魔帝死前曾说,只要杀戮之瞳一天不灭,阿修罗王的眼中就只能看见杀戮。待他杀孽积重难返,自会坠于魔道,到那时,三界又是另一番血腥屠戮……自那场大战以后,魔族虽然一蹶不振,但与神族之间的摩擦却始终不断,而阿修罗王连年征战,杀孽想必也越发沉重。”
“他……原来是因为看不清真相,才会如此悲伤。”离朱心中阵阵绞痛,竟鬼使神差地抚上那神像翩飞的衣角,细细感受着掌心冰凉的触觉。
“悲伤?”青衣少年又看了看她,展颜一笑。融融暖意自他脸上晕开,如清风拂过面颊、如春水漫过堤岸。“你是我见过,第二个说他悲伤的人。”
“哎?那第一个又是谁?”
“第一个……”少年忽然停顿下来,似乎陷入了冥想。他目光悠远,飘向正前方,那一袭蓝衣如海的俊美男子。
离朱顺着看去,竟险些晃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