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交情,自然会答应。交情不够就难说了。你要晓得。第一,他跟洋人做了多年的交易,自然也有交情,有时不能不迁就,第二,在商场上,这有面子的关系,说起来庞二做丝生意,要听我胡某人的指挥。象他这样的身分,这句话怎么肯受?』
想想果然!刘不才又服帖了,笑着说道∶『你的脑筋是与众不同。这样一说,我倒还真得小心才好。』
『对了!话有个说法。』胡雪岩接下来便教了他一套话。
刘不才心领神会的点头,因为休戚相关的缘故,不免又问∶『万一你倒扳价不放,洋人看看不划算,做不成交易,岂非枉做恶人?而且对庞二也不好交代!』
『不会的!』胡雪岩答道,『外国的丝,本来出在叫做意大利的一个国度,法兰西也有。前个六八年,这两个国度里的蚕,起了蚕瘟,蚕种死了一大半,所以全要靠中国运丝去。原料不够,外国的丝厂、机坊都要关门,多少人的生计在那里!他们非买我们的丝不可,羊毛出在羊身上,水涨船高,又不亏洋丝商的本,怕什么!』
『你连外国的行情都晓得!』刘不才颇有闻所未闻之感,『怪不得人家的生意做不过你。』
『好了,好了!你不要恭维我了。』胡雪岩笑道,『这些话留着跟庞二去说。』
刘不才如言受教,第二夭专诚去访庞二,一见面先拿他恭维一顿,说他做生意有魄力,手段厉害。接着便谈到胡雪岩愿意拥护他做个『头脑』的话。
『雪岩的意思是,洋人这几年越来越精明,越来越刁,看准有些户头急于脱货求现,故意杀价。一家价钱做低了,别家要想抬价不容易,所以,想请你出来登高一呼,号召同行,齐心来对付洋人!』
『是啊!我也想到过,就是心不齐。原是为大家好,哪晓得人家倒象是求他似地。』庞二摇摇头,叹口气。『唉!我何苦舒服日子不过,要吃力不讨好,自己给自己找气来受!』
『你是大少爷出身,从出娘胎,也没有受过气,自然做不来这种仰面求人的事。雪岩也知道,他只请你出面为头,靠你的地位号召,事情归他去做。』
『这也不敢当!』庞二答道,『老胡这样捧我,实在当不起。』
这话就要辨辨味道了,可能是真心话,也可能是推托。如果是推托,原因何在?刘不才这样想着,一面口中恭维,一面在细察庞二的脸色。
这是刘不才有阅历的地方!庞二果然是假客气的话,他对胡雪岩虽颇欣赏,但相知不深,对于胡雪岩一下子如跳龙门似地,由穷小子闯出这样的手面,其间的传奇,也听人约略谈过,认为他实力毕竟有限,深恐他弄什么玄虚,存着戒心。
说到后来,刘不才有些着急了,『庞二哥,承蒙你看得起我,一见如故,所以雪岩托我这件事,我一口答应。现在你一再谦虚,似乎当我外人看待。』
说到这里,发觉自己的态度,有些过分,便笑一笑说,『好了,好了!庞二哥,我不管这桩闲事了,我请你到「江山船」上吃花酒去。』
最后这一转很好,庞二觉得刘不才很够朋友,自己虽存着猜疑之心,他却依旧当自己好朋友,这很难得。
就一转念之间,心便软了,觉得无论如何要有个交代,于是这样笑道∶『老刘,你不要气急!不看僧面看佛面,你第一趟跟我谈正经事,又是为彼此的利益,我怎么能不买你的帐?不过,我也说句实话,象这样的事,做好了没有人感激,做坏了,同行的闲话很多。中国人的脑筋比外国人好,就是私心太重,所以我不敢冒昧出头。现在这样,我跟老胡先谈一谈再说,能做我一定做,决不会狗皮倒灶。你看好不好?』
『哪还有不好的道理?你说,你们在哪里谈?』
『今天我还有一个约,没有空了,就明天吧。』庞二又说,『你不是要请我吃花酒吗?我们就在江山船上谈好了。』
『一言为定。明天请你江山船上吃花酒,我发帖子来。』
『这不必了。你是用哪家的船?』庞二对此道也很熟悉,『顶好的是小金桂的船,只怕定出去了。其次就是「何仙姑」的船。』
『好,不是小金桂,就是何仙姑。事不宜迟,我马上去办。定好了船,还是发帖子来。』
『好,好,我听你招呼。』庞二又说,『人不宜太多,略微清静些,好谈正事。』
刘不才答应着告辞而去。进城直接去找胡雪岩,细说了经过,表示佩服胡雪岩有先见之明,果然事情不那么容易,又说他未能圆满达成任务,深感歉疚。
『这是哪里的话!』胡雪岩安慰他说,『有这样一个结果,依我看,已经非常好了。』
『那么,预备怎么跟他谈呢?』
『那自然要临机应变。看样子,他是跟我初次共事,还不大能够相信。』
胡雪岩又说,『这件事即使做不成功,我以后跟他合作的日子还有。所以,三爷,倘或事情谈不拢,你不必摆在心上,好象觉得对不起我,他不够朋友。
你要一切照常,一点不在乎。你懂我意思不懂?『
『当然懂!』刘不才深深点头,『这个朋友是长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