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远不近的一段路,洛峰脑子里反复冒出“反贼!”“奸臣!”“造反!”“杀无赦!
”等等词,闪得他冷汗直流,不停擦拭着额头。
蔺泊舟摸索着石栏停,下脚步:“洛叔,多谢你。没有带兵过来将本王押进大牢。”
洛峰自嘲苦笑:“收到贤侄的来信,我确实受了不少惊吓。”
言外之意,现在蔺泊舟的名字在朝廷恐怕让人避之如鬼魅,没有人敢沾惹。任何收到蔺泊舟来信的,恐怕会被视为同党,捕入大狱。
蔺泊舟正起脸色:“实不相瞒,本王来找洛叔,正是想把夺得本王人头的功劳送给你。”
洛峰的脸色一下变了,眼中混合着极其复杂的情绪:“贤侄怎么这样说,我要是想拿你人头加官进爵,绝不会一个人骑马来和你城外见面。你这句话,置我于不义……”
蔺泊舟笑了一下,自嘲道:“不是陷洛叔于不义,而是本王现在也没了活路。”
洛峰是聪明人。
他能感觉到,蔺泊舟想活,不想死。
想活必须解辽东时的因果,洛峰问关键的问题:“坼州的战局究竟如何?军报下放六部公示时我也去看过,只觉得许多数对不上。贤侄,能否把坼州一役细细说来?”
张虎在旁应声,把战局重新讲了一遍,包括排兵布阵的人数和细节,当晚战况,事无巨细,还包括他追击朱里真残部时的事。
越讲,张虎越是热血沸腾,“那晚我大宗的儿郎们个个顶天立地,没怕过死,没怕过输,都他娘的不要命了往前冲,全是真爷们!——王爷只带过这一次兵,但带出来的是最好的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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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洛峰脸色一变,咬紧牙关,“镇关侯!蛇蝎心肠!”
蔺泊舟抬了下眉:“洛叔早知道不对?”
“实不相瞒,”洛峰说,“京军由我管了几十年,这次王爷挑精壮组成团营去打仗,营里认得我洛峰名字的可不少。镇关侯抢夺功劳,他们敢怒不敢言,即刻来信告诉了我实情。”
他一拳砸在石桥,愤怒不已:“从军最恨出生入死拼来的战功却被偷奸耍滑之辈轻易窃夺,我必定要向陛下进言,为大家争回军功。”
“不能让战死的军士,连唯一的墓碑都被掀翻。”
蔺泊舟面朝着河岸,风吹得发缕微扬。
被夺走功绩的,除了军士,也有他。
“王爷,”洛峰动容,“受苦了。”
蔺泊舟微微一笑,也觉得有些沉重。他下颌转向了河堤一侧,带着病色的眉眼被风吹拂,神色似乎疏阔,却有种缭乱而又平静的苍白感。
“那王爷接下来要怎么办?”洛峰问。
“镇关侯为加官进爵和荣华富贵,不惜战时行党争,诬陷本王造反。陛下心里既然有了疑虑,那本王便去向陛下澄清,仅此而已。”
洛峰神色比方才还要意外,张了张嘴,似乎不甘信:“王爷还要去见陛下?这不是送死吗?”
蔺泊舟发缕再被风吹了起来,笑意清淡。
“此心光明,不畏鉴照。”
官场许多话还是说得漂亮。洛峰摇了摇头,谨慎地左右打量,似乎在寻找什么:“王爷的护卫——”
“陛下以为本王造反,本王便将护卫遣回了团营,独自回京面圣以打消陛下疑虑。这里没有护卫,只有几个健仆。”
干干净净,身无别物。
这样的蔺泊舟,造什么反?
洛峰表情终于变了:“王爷,陛下辜负你。”
“没有辜负与否,陛下长大,本王自然该将权柄交还给陛下。”蔺泊舟笑了笑,探指,忽然点了下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