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波兰记者又问:“有些运动员用兴奋剂,你用不用?”这话已经是明显的挑衅了。
“运动员没有信心和力量,才一定要用药。用药有时跳得高,有时跳得并不高。我不用。我用的是力量和技术。”布勃卡的声音渐高。显然,对这样的提问,他有些生气。不过,他的回答如同他的撑竿跳一样,是有水平的。
布勃卡讲得对,他依靠的是力量和技术。我知道,他平日的训练是刻苦的,我请他谈一谈在训练中都遇到过哪些困难?
他告诉我,最困难的是1979年,他和哥哥从伏洛希洛夫城到多涅茨克。那时,他正在上中学九年级。一边学习,一边训练,父母并没有同他住在一起,只有哥哥和他,要照料自己的生活,那是格外紧张的。生活、学习和训练,三者搅在一起,像三匹并不驯服的马拴在一起拉车,总也协调不起来。对于一个九年级的中学生,负担的确是重些。他就是这样在艰苦中闯荡过来。那一年,他还不满15岁。
再一次,是1981年后,他跳的成绩总在米徘徊。他很苦恼。他想破6米大关。高高的横竿强烈吸引着他、诱惑着他,也磨炼着他。终于,一年前,他征服了它。昨晚,他又跳过米。高度,随他的年龄一道增长。
采访结束了。我请布勃卡为我们中国的读者写几个字,他高兴地拿起笔。他的字像他撑竿跳的动作一样,很是潇洒、有力。他一边写,一边对我说:“我很想到你们中国去,尤其有兴趣能到中国参加比赛。我很愿意了解你们中国人的生活,不是从报纸上,而是用自己的眼睛。”然后,我同他一起合影留念。这位还不到22岁的乌克兰小伙子,带着世界撑竿跳的最新成绩,今晚就要回家去拥抱他的妻子和儿子了。他给他的儿子维克多带去了最好的生日礼物。
我也想起送给他儿子一件礼物。掏了半天衣袋,掏出一枚钥匙链。水晶一样的塑料里装着一只七星瓢虫,绿色斑点闪动着宝石一样的荧光,似乎要呼之欲出。我没有料到他的世界纪录竟同他儿子的生日联在一起,没有准备礼物,只好权且以此代之了。他接过这个小小的礼物,非常高兴,连道:“斯巴希依勃!”——谢谢。
他走了,迈着撑竿跳运动员独特的、富于弹性和韵律的步伐。
谁知,不一会儿,我下楼刚刚走出俄罗斯饭店楼门,便看见了他。他正和伙伴们往汽车上扛运着长长的撑竿。他的撑竿重有200多磅,又套上厚厚的皮套,100多公斤的分量压在肩头,又是长长几米,格外不好抬。我见他吃力地走着,竭力寻找平衡,往窄小的车门抬进去。这一刻,看不出他是一个世界冠军,而是一个普通的人。
我赶忙端起相机,摁动快门。我想把这张照片洗出来,送给他刚刚一岁的儿子,这是送给他最好的生日礼物吧!——哦,看吧,这就是你的父亲,世界上跳得最高的人!
晚饭的时候,我再一次遇见了布勃卡。他什么饭菜也没有吃,只是盘中装了几粒黑樱桃,坐在餐厅一个安静的角落里,静静地吃,我没有打搅他。让他静静地咀嚼着自10岁起迄今12年运动生涯带给他的全部辛酸与欢乐吧!待一会儿,他就要乘飞机回故乡多涅茨克了。短暂几天的全家团聚之后,7月13日,他又要飞往巴黎,参加每年一度的田径大赛。一年前,6米大关就是在那里攻破的。巴黎,留有他美好的回忆,也将升起他新的高度。这个人是幸福的。布勃卡不会让他的儿子失望!在他的儿子维克多两岁、三岁的时候,他会送给儿子新的生日礼物。我衷心祝福着你们——布勃卡和小布勃卡……
想起克里斯蒂
32岁,对于一名短跑运动员,已经不是年轻的年龄了。32岁的克里斯蒂夺得巴塞罗那奥运会的百米冠军的当晚,第一个坐在新闻中心的大厅里。而他的对手,骄傲的美国人:米切尔、伯勒尔、刘易斯……迟迟未有露面。
只有他双手交叉,静静地坐在新闻中心的话筒前。尽管他面容上不动声色,但看得出他内心激动的涟漪在一圈圈荡漾、辐射开去。
那时,我坐在第一排,坐在他的对面,可以从容而细致地审视着这张黝黑透亮像黑色花岗岩雕塑的面孔。
在此之前,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名气。而从这一晚开始,他的名字开始和刘易斯不分伯仲,如日中天了。
就是在这一晚,就是对着这支话筒,他说:“不存在卡尔·刘易斯,现在是我的时代!”
32岁成名,犹如老来得子,激动的心情,可想而知。去年,33岁的克里斯蒂再次战胜刘易斯而荣获双料冠军,名声更是煊赫夺目。同许多一夜成名的明星一样,拍广告、上电视、出席名目繁多的各种宴会或活动……如群蜂逐花一般找上他的门来。他平均每周要收到200封、最高达到500封运动迷的来信,收到来自世界各地雪片般飞来的信件。他在大街上散步都会被人认出来,人们冲着他大叫,围上来请他签字,邀他合影留念……
这些花团锦簇的情景,对于我们旁观者而言,并不陌生。许多明星都是这样被热情的运动迷们惯出来的,不少明星习惯了这一套而自我感觉良好乃至膨胀起来。于是,便也有不少明星赢得了名、赚来了钱,却昙花一现,流星一闪。
每逢这个时刻,我总想起了克里斯蒂。
一个32岁才夕照辉映般赢得名声的人,会比年轻便垂手夺得名声的明星更加珍惜、在意。当然,也会更懂得如何运用自己的名声去扩大“再生产”。我们有的明星便是运用自己的名声当做一张尽可能最大面值的支票或信用卡。
克里斯蒂是如何做的呢?
他在接受法国《队报》杂志记者采访时这样回答:“许多人成为明星后就开始忘乎所以,不知天高地厚,结果被明星这块招牌牵着鼻子走,苦不堪言自不待说,反而彻底地失去自我。我认为,一个人无论何时何地永远也不应忘记自己是谁。”
恰恰,有的人忘记了自己是谁。
而克里斯蒂却常常想起以往许多事情。他说:“现在,有许多人声称他们早就看出我是一个天才运动员,而过去在我非常需要帮助时,却根本没人理我。”
锦上添花,从来容易;而雪中送炭,永远稀少。成名后簇拥来的便有许多不过是浮泛而起的泡沫。繁华热闹只能满足一时的虚荣心与自尊心。蓬随风转的世风,胜者王侯败者寇的心理,是体育场上拂不去的云。因为这实在是人生况味与世事沧桑的折射与投影。
涉世未深的明星往往被浮云遮眼,而今年34岁的老将却能身处万花丛中不为花香所迷,有所清醒,实在并非所有人能做到。
看他是如何对待成名之后金钱与蜂拥而至的各式活动的。因为这是一般成名之后的明星都会遇到的两种考验。因为有了它们的存在,明星才更像明星,体育才不仅仅单纯为体育,而扩大了社会的属性,使得明星置身于喧嚣之中,像双刃剑一样,既磨砺着明星,也能够伤害甚至毁掉明星。体育的辉煌与残酷,一样比平常人更为醒目地同时潜伏存在着。
对于那些纷至沓来的各种活动与宴会,克里斯蒂说:“对于这些,我已接受了其中一小部分,绝大部分我都谢绝了。因为我清楚地知道,如果我有求必应,我不仅无法维持正常的训练,连与家人和朋友待在一起的时间都没有了。”
对于金钱,他说得更为坦诚而充满自省的味道:“当明星只不过比常人多点儿钱,多在电视上露几次面而已。”“钱能使许多事情发生质的变化。我个人认为,给运动员发奖金是田径运动发展的必然趋势。但是,钱太多了也会误事的。”
克里斯蒂的清醒,和他的经历与年龄有关。32岁与23岁,对于这个纷繁驳杂的世界有着不尽相同的认识。在现实生活里,明星的光辉中很容易被物欲和金钱挤入掺杂,使得金牌不是一种人类追求更高更快更强的象征,而蜕变成一枚金银首饰店中标价的金币。
克里斯蒂说得极是:“不被明星这块招牌牵着鼻子走。”实际上便是不被世俗的流行时尚牵着鼻子走。这要求明星除去运动场上高超的技艺表演之外,要有清醒的头脑和独立的个性。时尚,却往往是个性与头脑的杀手。
我想,正因为克里斯蒂较一般三流明星清醒,才对于运动场情有独钟,如今34岁的年纪依然奋发跑在跑道上。他才不愿意在获得奥运、欧洲双料冠军后急流勇退,尽管这是一个极好的台阶与时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