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确是很小,一条大道横贯东西直往远处延伸而去,没有山林的遮掩,那条道在月色下泛着朦胧的白光,好像一条玉带笔直延伸到了天际,给人一种错觉,好似沿着这条道一直走,便能直达天宫。
镇上唯一一家客栈便在镇尾路边,檐角挂着数串大红灯笼随着夜风拂荡,应门主之邀,九沧派四十名帮众依约而至,在花凌风的带领下悄然聚拢在客栈外,风声凛洌,落步无声。
花凌风只身绕到客栈后面,提气而跃,身形灵动如狐,她在屋顶上探手向帮众做了个手势,这边客栈前便有两人抬头将目光锁定在其中一间窗户上,手中刀光一闪,两柄大刀借着手劲直接掷向那扇精致的雕花窗,刀风破空而去,窗棱瞬上间被劈开,大刀如削豆腐似的削了窗棱而后往下坠落,落回了那两人手中,与此同时,那破损的窗棱处人影一闪,览荇已经从那儿凌空跃下,笑脸面具在月色下呈一片诡异的惨白,落到地上时被灯笼的红光映照显得更加阴森可怖。
览荇也未曾料到对方竟有这么多人,个个蒙面黑衣劲装,训练有素的站位暗合阵法之妙一看既知绝非普通江湖宵小,遂扬声问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九沧派帮众对览荇的问题毫不理会,因为花凌风早有过示意,她并不十分清楚览荇的来历,但见识过庄王世女对他的忌惮与敬重,知他必然与朝廷乃至皇宫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九沧派并非江湖大派,即便是,也惹不起他,因而暗袭可以,但绝不能透露出门派的线索,否则九沧派将面临一场浩劫,而她也将成为门中的千古罪人。
览荇的黑篷似乎比夜色更加浓黑,在风中篷起招展,他问了话,见对方毫不理会,面具下的声音轻细中便透出了一股冷冽,“不过是一群宵小之徒,焉敢在我面前放肆?”
面对包围,他不退反进,如一阵旋风一般杀入了黑衣人中,随即响起一片刀戈之声。
趁览荇被帮众引开,花凌风从后窗跳入屋内,这才是她今夜的主要目的,抢回游具顷。
游具顷被换了一身赤色深衣,他原本那身残破的血衣太过引人耳目,如今千疮百孔的身体隐于干净的衣服之下,除了脸色苍白的可怕,行动之间看起来并无异样,紧闭的双眼只会令别人以为他是盲者,谁能想到,一个活人都能被当作傀儡操纵呢?
游具顷背对窗户而坐,花凌风轻手轻脚走到他身边,试探道:“游将军?游将军?”
见游具顷未作声,她心里也并不意外,伸出手想要拍拍他的肩,哪知此时“锵”地一声,一剑犀利地斜刺过来,花凌风始料不及,她根本未对游具顷设防,更不曾想到览荇的傀儡术竟然厉害到这种地步,在未能分神操纵的情况下傀儡都能自行攻击,确切地说这已经不能称之为傀儡了,与巫术无异!
花凌风急退数步,臂上仍不可避免地被剑锋破了一道口子,所幸她避让及时,未让游具顷一剑刺中要害。
游具顷做为巡山将军镇守皇陵,本身武艺就超凡,平日里与花凌风比试也是不相伯仲,此时虽行动有所滞碍,但出招仍然杀气腾腾,一个没有意识的人竟然还能听风辨位招式犀利,虽然准头有失加上他伤重体虚,若真正对杀起来,此刻他不会是花凌风的对手,但花凌风又怎会真对他出手?频频闪躲之下,花凌风几乎是在被游具顷满屋子追杀,她想要在借机点穴或一掌将游具顷拍晕,奈何根本就近不了他的身,在窗边旋身错肩之际,就着月光,她依稀看到游具顷肩上腹上一团团的濡湿,想必又是箭伤迸裂,她怔了一下,这样的游具顷蓦然令她觉得心疼难忍。
客栈外的金戈相击之声片刻未绝,时不时夹杂着一声惨叫和仆地的闷响,客栈本是住满了人,街上的商铺民居也是熙熙攘攘,今夜如此大的动静,令小镇上的人纷纷紧闭门窗,只遥遥传来几声犬吠相和。
花凌风趁闪躲之机临窗向下面看了一眼,神色蓦然大变,她复又看了一眼游具顷,神色纠结复杂,终于还是咬牙放弃了今夜一定要带他走的打算,从后窗一跃而下,口中发出几声急促的呼哨声,于是客栈外正苦不堪言的黑衣帮众能退者纷纷抽身疾退,在她们身后,身着同样装束的十余人动作有些僵硬地持刀狂追,直至她们奔出了十余丈远,那些人才突然仆倒在地,再无生气,而览荇就抱臂站在客栈下,歪着面具脸欣赏着一切,风声中有他悠悠的讽笑,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身从容地推开客栈的门,走了进去。
花凌风等人并未跑远,清点人数,四十帮众仅余二十六人,其余的,都成了死人傀儡。那些变成傀儡的人,杀伤力大增又不惧刀剑无谓生死,相杀之力实在恐怖。花凌风环视着面前形容狼狈,多多少少身上都挂着血口的属下们,道:“这个人太可怕了,他若有心,天下必乱!”
帮众们尚在为刚才骤然面临的一切而骇然大惊当中,闻言面面相觑纷纷点头,就是不知自己一向贪玩的门主是怎样惹到了这样一个人物,她们从暗处与览荇对峙着,直到览荇进了客栈,花凌风才率几名属下从暗处出来,她们要将死去的姐妹抬回去。
走到近处来,有个眼尖的衬着月色看到一个死去帮众的耳中爬出一条黑色的古怪虫子,视线一转,又在另外一人的脸上看见了一条,险些惊呼出声,忙捂住嘴看向花凌风,然而不用她说,众人皆已看到了这骇人的一幕,十四具尸体,十四条黑虫,蠕动着,肉眼可见地消失在了黑暗中。
第二日一早,览荇带着游具顷出了客栈打马而去,游具顷仍穿着那件赤色深衣,洇湿的血迹在一片赤红中并不醒目。
在他们之后以花凌风为首,二十余骑快马远远缀着,花凌风一面跟随,一面绞尽脑汁思虑要如何令游具顷摆脱览荇的控制,她原以为路上至少还能找到机会,就算强抢也要抢到人,然而不到两日时间,她们便尾随览荇进入了越州地界,直到眼看着览荇将人带进了州牧府,这才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觉,越州州牧秋双临的来历她是知道的,览荇若跟她同出一脉的话,那么他一身诡异的本事似乎也都说得通了。览荇用以操纵活人的不是傀儡术,而是巫蛊术,东宁巫族,与当今皇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风头正盛的神秘族群。
花凌风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眼望着金碧辉煌的州牧府,一时觉得一筹莫展,
侍人引领着览荇二人一路穿廊过桥,虽值隆冬,州牧府的后花园里却一派生机盎然,花团锦簇,亭台楼阁绵延,活水抱假山,湖中锦鲤肥,花园深处一角飞檐下隐隐传来丝弦钟鼓之声,览荇昂头前行,步履雍容,游具顷如行尸走肉一般垂头跟在他身后。
览荇的突然出现令秋双临大喜过望,乐声嘎然而止,抬手毫不留念地挥退了一众乐伶,亲自迎了上来,扫了一眼览荇身后的游具顷,眸光一闪,复又落回览荇身上,“荇弟!你果真来了!”她上下端详了览荇一眼,有些嗔怪无奈地看着他的面具脸,“你这家伙,又带着这玩意儿出来渗人!”似真似假的埋怨,她却不敢真叫他摘下面具。
览荇同样歪着面具脸打量秋双临,富丽的牡丹髻,如孔雀开屏一般的十二根点睛长尾簪,额饰玛瑙,眼尾扫胭,数十年如一日的装束,她的固执无人能比,生怕世人不能一眼就认出她乃越州千岁,览荇一双漆黑的双眸了无笑意,面具下的声音清冽,细如单弦,“圣乾王朝如今是水深火热,陛下殚精竭虑,你倒好,不为陛下分忧便罢了,竟还有闲情雅致欣赏歌舞,眷养歌伎伶人,声色犬马好不快活!”
面对览荇毫不容情的指责,秋双临脸上的笑容滞了一下,缓了缓,方才笑道:“果真是要入主圣乾后宫的人了,荇弟还未正式入宫,便已经有了挥斥方酋的气势与忧国忧民的胸怀……何时该劳,何时当逸,姐姐清楚的很,不劳荇弟费心牵挂!”
览荇看着这个刺儿头一样的女人,歪了歪面具脸,双眸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