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景晨未语先笑,边行边向女儿张开怀抱,源女一见母亲爽朗的笑容便眯着眼睛娇憨得如一只小猫儿,使劲用力想要向母亲扑过去。
从夫君手里接过小源女,两母女乐成一团,姚景晨身材高挑,撑住小源女的胳肢窝将她举过头顶,和着小源女咯咯的笑声逗乐着。商穆眼瞧两人的互动,眼睛里漾起一片暖意与温柔。
“清源,今天你就满周岁了,懂么?明天姆妈就带你回蓟满,你说好不好?”景晨明显很开怀,额头抵着女儿的小额头,低声逗笑。
源女年幼;自然不会懂她的话。商穆边为小源女擦汗,顺手欲将小源女抱离母亲的怀抱。哪知小家伙蹭蹭在母亲怀里往上爬两下,双手紧紧的圈住母亲的脖颈,嘴里“姆妈姆妈”地叫个不停。
姚景晨见状笑意更深,伸手点点小家伙的额头。转过头来朝商穆点点头,“嗯,府里闲杂人等可是都打发掉了?这是我在京中最后一次私宴,可不想被搅兴。”
商穆回道:“那是自然,姚启做事您还不放心么?宴席设在湖心亭,晚间凉爽,一切妥当。”景晨看了一眼他身后几案上的摞摞竹简,道:“穆君跟我一起去东院花厅吧,萧珏将至,你若不在可非待客之道,手里的事能放则放,身体要紧。”转身便抱着孩子走在前面,商穆听了微微一笑,摇摇头果真跟了出去,阿颂无声跟在最末。
源女一路上眼睛滴溜溜转来转去,无比机灵可爱,她是景王的心头宝,同时也是皇帝姚景夕的心头刺。皇帝是景王的同胞妹妹,姚清源的姨母,登基多年来膝下未添一女,自从源女在乾京出世,可谓是给乾景皇室无声掀起了无声巨浪,大约是景王得女,大大刺激了皇帝敏感的心弦,无数次试探后,索性变相将景王一家三口软禁在京中,以各种借口拖延她们离京。
景王五子在西北早就忍无可忍,以嗜战的次子姚清夏为首,厉兵秣马,随时准备杀入京中驰援父母妹妹。
姚景晨做为圣乾王朝的皇长女,受封西北昆蒙都护府,以亲王之身任大都护,是为圣乾王朝八大都护府之首,手下强兵无数,号称铁血之师,驻守西北,更与大漠各部之间盘根错节,根基深厚,如一堵铜墙铁壁横亘在西北边境,严格说起来,她并不惧怕皇帝,只要出了京城,可说是天高任鸟飞,谁也不能奈她何。之所以让她甘愿为皇帝牵制,乃是担心幺女年幼,经不起路途颠簸,夫妇二人早就打定主意,女儿满周岁后无论如何也要出京。
景王在朝中文武百官面前是倨傲的,几乎不上朝,也并不与诸臣往来,镇日游山玩水,一派闲散亲王的样子,几乎要让百官忽略她的存在。能让她以家宴相邀悉心款待的,全京城也就只有一人,那便是萧珏。
萧珏其人,官至户部书令史,出身圣乾世家显扬萧氏,与姚景晨自幼相识交好,六岁入宫庭伴皇女读,其母为尚书省右仆射,曾为太女太傅。
景晨曾经是圣乾太女,深受先皇宠爱,年幼时飞扬跋扈,调皮捣蛋,与萧珏一起横行乾京,交情非同一般。后来景晨未能登上大宝,远赴封地,两人才被迫分开。
总管姚启亲自领着萧珏一行人从湖边交手游廊过来,凉风习习,郁郁葱葱的竹枝摇晃着将太阳的余辉掩映成斑点,投在几人身上,带着慵懒的意味。
远远的,便见景王一家三口在湖心凉亭等候,萧珏脚下不停,眼睛一亮,嘴角漾开两朵梨窝,萧家正君张肃回头示意两名抱着孩子的男子快步跟上,公主府大,他们一路徒步行来,均是一头薄汗。
姚总管走到廊桥连湖心亭的拐角处,退后半步躬身行礼,“萧大人、萧郎君,王君设宴亭中,小人暂且送到此处,诸位务请尽兴而归!”
“有劳了!姚总管。”萧珏颔首,姚总管便退行三步转身而去。
萧珏往四周一瞧,便发现湖边三三两两地露天也置了好几张酒桌,没有侍人往来,只有景王那一群军气十足的护卫在岸边穿梭,做着侍从的活,心中略感讶异。
景晨老远就出亭相迎;笑着与萧珏勾肩搭背;广袖滑落;露出小臂上一条浅色狰狞的瘢痕,箫珏侧头瞧见了,低低一笑,也挽起衣袖露出自己的小臂与景晨的并在一起,两条伤痕赫然连成一体,景晨挑了挑眉,二人相视而笑未多言语,把臂走在前面。
商穆则招呼张肃入座;张肃略作谦让便也客随主变,他面对商穆仍有些微的拘谨,商穆问他可知那二人手上的伤痕是怎么回事,张肃疑惑地摇了摇头,说萧珏从未提起过,商穆摇了摇头,失笑道:“二小欲杀狼,反为狼所伤,此辱必不欲说也。”张肃亦笑,顿觉与商穆亲近不少,言辞间渐渐放开,围绕那两个女子有说不完的话题。
姚清源被阿颂带着与萧珏家两个孩子单独照料;萧珏家的龙凤姐弟恰巧与姚清源同岁;略大个几天;姐姐萧桐;弟弟萧楠;一模一样的精巧五官,憨态可拘。三个孩子兀自互相拉着小手,口中依依呀呀说不明朗,又彼此一副“你说吧,我都懂”的样子,瞬间逗乐了众人。
开席之后景晨一个劲地劝酒加菜,难得如此周到热情,倒叫萧珏大感意外。
“景晨,你自己滴酒不沾,做什么使劲灌我喝酒?别是有什么损招等着我呢吧?”连呼招架不住,微醺的萧珏将左手肘支在桌上,脸搁在掌中,眼睛微眯,嘴角梨窝若隐若现,右手将一只朱雀青铜爵翻来覆去的把玩。
景晨低头笑笑,“再不灌你可就难有机会灌你了!”视线移到一旁与萧家儿女嬉闹的姚清源身上。
“莫非,你还在给小源女哺乳?”萧珏对她的话没反应过来,倒是从景晨的表情想到另一件事,微微惊讶,双后压在桌上。
“是,不过现在清源已能吃些别的,我也只入夜哺喂罢。本王得天庇佑,以四十有三的年纪终得此女,倾心宠爱又有何妨?”
萧珏摆了摆头,摸了摸自己的脸,“别说得自己好像很老似的,我早说过,等咱俩一百岁时就携手云游五湖四海,到一百五十岁时再一同寿归正寝,四十三岁正是生育的好年纪,你会子孙满堂的!我也会!没想到你还在哺乳,我家那两个早已经断了。”
景辰好气又好笑地扫她一眼,同她耳语“你我当然会子孙满堂!只是如今嗣道确实艰难,像你这样一举得二的可谓老天庇佑的鸿福之人,我还想沾沾你的福多生几个呢,不是说自己老了,只是女人总是容易在子嗣上面焦虑罢了。之所以还给源女哺乳,你如何就想不到我是贪恋哺乳期的雄厚力量呢?笨得很哪你!”
萧珏听了不由一怔,不禁一拍掌,正是啊,她为何没想到,在这女子为尊的国度,上天赋予了女人傲视天下的先天条件,比方说长寿与力量。而这其中,孕期与哺乳期的力量爆增便首先不可忽视。所以说,聪明人通常绝不会主动招惹这两类女人。除了举国上下以及法典上对于孕妇的无条件保护,孕期女人本身便很危险。孕妇还好辨认,额中有红蕊印显现,颜色由浅入深,由此可推断此人孕周以及估算大致的力量。而哺乳期便不太好认了,额中花蕊或已淡极几不可见,或浅显的像是刚入孕,而让人疏忽之下对其攻击防不胜防,实则,哺乳期的女人较之孕期更为易怒,尤其是护子的女人,此时的爆发力可谓惊人,弹指屠人并不是虚谈。
萧珏上上下下看了景晨几眼,“景晨,你留着这一手,是否有什么打算?”她当然不傻,景晨与皇帝的恩怨,彼此做为旧识,她对其中的纠葛自然一清二楚。景晨当初奔父丧回京,其时已有八月身孕,带着正君一路奔波回京,悲伤劳累之下已是不堪重负,险险地将姚清源娩下,而这虚弱的母子刚好落入皇帝的算计之中,又或者,从一开始,景晨父君的丧事便是她一手主导的棋局?思及此,萧珏堪堪打了个冷战,醉意都散去了七分。
“我越来越觉得,这就是一出请君入瓮的局,她说不定早有预谋,孝道是你挣不开的枷锁。”
☆、第2章 托付
“二十三年了,从我当初大婚后奉旨离京,整整二十三年未曾踏足乾京一步,现在我的大儿洛怀都已经年满二十了,兜兜转转又回到这里,帝心难测,我已经不想奉陪了。”
“你与皇上最大的不同,便是重情,先帝也曾说过。”萧珏拿起酒壶,慢慢地为自己满上,朝景晨敬了敬,略斟酌了一下,方道,“你自然是越早离京越好了,你能对那位留情,那位可未必领情……不过她自登基以来于政事兢兢业业,无差无过,只这一年对你所为,确让人匪夷所思……呵呵,难不成对你难舍姐妹情谊?毕竟当年,她也是对你崇敬有加。”她顿了一下,“最近我总觉得心中似有不安,如果你们姐妹二人最终反目,是否想过,取而代之?”
景晨闻言,抬头默然直视萧珏的眼,萧珏亦回视她,不曾回避。
“萧珏,先帝曾遗下诏书,令我姐妹二人终生不得同室操戈,她老人家一生方得二女十六子,我与皇上虽不同父,念着同胞之情,这一生,她若不触及底线,我自不会于她不利。我为自己保存实力,也是为了以防万一。毕竟我如今身后有一大家人,他们都需要我保护。”
萧珏点头,“那是,就算你自己不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