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殿中走出一如仙老道,一袭灰白长道袍,袖挂二极图案,发丝如雪,长须似莲,虽将近百岁高龄,浑没有一丝龙钟老态,反倒行来双袖生风。更为惊然的是,老道双眸清澈无杂,神思内敛,若不是心境清明,不萦万物,怎能有此等姿态?
只听老道言道:“山中野人自闭久矣,未知贵客临来,无有准备,还望海涵。”
陈默平心中不由赞叹,相由心生,此等超尘模样,非大修行者不能生为。当下更是恭敬,道:“不敢,弟子行路迷茫,知真人修存大智大慧,今方叩登,只求真人疏解心中困苦。”
袁雄虽无陈默平的洞然灼眼,但他毕竟是四大名将之一,盛名之下,也难有虚。
袁雄纵横疆场一生,平日无论是见得哪一位高人,对其武学修为深浅都能窥得一二。但此时无论如何端详眼前的老道,只觉眼中一片虚无,和常人并无二样。可少林武当,并称武林大宗。袁雄自己幼时便得少林大师指点,深知少林武学之精妙,穷他一生恐都不能参详。要他相信武当宗师是个无武学修为的常人,把他杀了,他都不会相信的。
想到这,心中已然粟然,后背更是冷汗直冒。再不敢以名将自持,躬身见礼,侍立一旁。
就这样,老道士和陈默平于真武大帝前,真武殿中央,席地对坐,于经史子集、天地玄黄之间,彻谈一夜。
至东方发白,陈默平又欲请教。老道士轻轻摆手,笑道:“居士有俯仰天地之心,修补乾坤之能。山野俗言,何须执着追底?”
陈默平悟得老道士话中禅机,直身再拜。
侧身远眺殿外,见雍雍鸣雁,旭日始旦,阵阵流晖淌洋,不禁长吁一气,扫灭胸中浊气。
而后陈默平站起身,长揖道:“弟子有俗事未了,不敢以利欲之身再叨扰真人,只望来日有幸得见终果,再拜真人,只求真人能收我不堪之身。”
老道士也站起扶起陈默平,手掌轻拍陈默平手背,淡然神情中却多了一丝神伤,道:“若居士得成大业后,还能有此心境,已不必再来这里了。”
陈默平抬头望着老道古井般深邃的眼睛,暗暗点头。同袁雄一齐见了一礼,便下山去了。
此刻的陈默平呆滞地望着屋梁,想起了昔日际会的武当真人,又想起了谢听舞。
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在某些方面,已在陈默平的眼中重叠。
陈默平明白,如果谢听舞还活着,回到羽翼已丰的谢清旁边的话,此后他再做的任何事,都将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了。
陈默平在期待,谢清等人也在期待。
谢清等人已在城墙中苦望一月有余了。
原本巾帼不让须眉的大帅夫人,苏唐,也忧得病在榻上。
二十年前的凉州,正逢大雨连绵六日,倾泻而下的雨和弥漫的硝烟混合在一起,揉成朦胧的灰雾,灰雾里是正四散奔逃的凉州百姓。
少女苏唐抱起尚在襁褓中的谢听舞,对谢清说:“你瞧这孩子就我抱着的时候不哭,和我有缘的紧,我们就养着他好不好?”
苏唐望着谢清,笑吟吟的眼中充满了期待,苏唐的眼睛本就如新月里铺了无数的辰星一般,此时笑起来,更像是轻轻的雾里绽开了柔柔的花。
谢清见此,早生万分柔情,哪里舍得拒绝,只缓缓点点头,道:“世道不好,我们也只能尽量供这孩子吃喝,若到危急时刻,我们……。”谢清也不忍再说,若他有能力,他何止只想这一个孩子有归宿。
苏唐点点头,看着襁褓中的婴儿,道:“我明白。”
谢清道:“唐儿,那咱们就当这孩子的父母吧!你给这孩子取个名字”
苏唐没好气地推了谢清一把,娇嗔道:“你又没个正形,你是娶我了,还是我嫁你了,就占我便宜,说什么当父母。”
谢清尴尬地挠了挠头,见香靥凝羞,心中也不由生万分柔情。
苏唐道:“你我把他当我们的兄弟,我是他的姐姐,你是他的哥哥。”
谢清急忙道:“那以后我们要是成了夫妻呢?”
苏唐捏了捏谢清的脸,笑吟吟道:“那也不变!”
谢清看着古灵精怪的苏唐,也是没办法,只好说道:“那也得给我们兄弟取个名字吧。唐儿姐姐”
苏唐沉吟道:“这几天都好大的雨,这孩子还看不明白,也不知道大家伙是在逃难呢,还是在雨里跳舞,只能边听边哭,我们给他取个表字,就叫听舞好不好。”说罢,苏唐对着襁褓里的谢听舞,低下头笑吟吟念了句“听舞听舞。”
谢清念了一遍“听舞”,若有所思,又道:“那名姓呢?”
苏唐又捏了捏谢清的脸,道“肯定是姓谢啊,你叫谢清,他就叫谢渊。渊清玉絜。一对兄弟名。”
谢清听后就摇头,道:“我是兄长,他的名字怎么能排在我前面。”
苏唐调侃道:“能者居前,谢将军又安知以后能胜过我们的听舞呢?”又对着已睡熟的听舞,说道:“你说是吧,我的小舞。”
谢清欲语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