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京营以往也经常搞这样的军演,但却从未有哪一次能与这次的军演一样,被无数朝廷官员所关注,这当然不光是因为皇帝的破例出现,更因为皇帝居然破天荒地把一支锦衣卫队伍收作了自己的麾下。
其实光是万历偷偷前往京营校场观看军演已足够惹来朝臣非议了。要知道自土木堡之后,大明朝廷就一直奉行文贵武贱,文重武轻的国策,文官们更不断通过手上的权力打压武将势力,使其难以和皇帝有过多的交集,以威胁到自身地位。而现在,小皇帝居然去了京营那边,这自然会叫满朝文官感到极大的威胁。
而更叫朝臣们难以接受的,是万历居然还答应将一支锦衣卫收入麾下,而他自身也就成了这支队伍的指挥官。这等事情若在后世之人看来根本就是小孩子闹的把戏玩笑了,毕竟锦衣卫本就直属于皇帝,他挂不挂这个统帅之命都一样。
但对于眼前大明朝臣来说,这却是个极度危险的信号,小皇帝大有走错路,成为下一个正德帝的危险。要知道当初的正德朱厚照就是喜欢不断给自己加军衔,直到天下兵马大元帅的高位。虽然他在这上面给自己换了个朱寿的化名,但却不能改变皇帝重武的事实,并因此豢养了诸如钱宁、江斌之类的走狗,危害了诸多正直的朝臣。
现在的万历虽然只是露出了一点苗头,朝臣却已无法忍受,为防皇帝成为一个穷兵黩武草菅人命,最终导致整个大明祸乱丛生的昏君,他们这些领朝廷俸禄的忠臣们自当全力谏言,请皇帝改过自新。
于是乎只短短几日工夫,一份份规劝皇帝,弹劾京营方面和镇远侯顾寰的奏疏就如雪片般飞进了通政司,随后又高高地堆叠到了内阁以及小皇帝的面前。而这其中,还有大量弹章是针对杨震和锦衣卫的,说他们其心不正,志在邀宠,是为奸佞,恳请皇帝为正国本将杨震诛杀的也所在多有。
当然,这种对着杨震喊打喊杀的朝臣到底是不是受某位最不像太监,反倒更像文官的太监指使,暂时是不可能查明白的。同时,无论是上疏弹劾的,还是其他官员,也都不认为皇帝会采纳这种要求,真个对杨震下手。
不过这么一来,杨震在京城的名声变得更大倒是真的,毕竟只有当你有了一定名气后,才会被那么多人公然弹劾。不然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官吏,哪怕你做下了再恶毒的事情,只怕那些御史老爷们也不会在你身上浪费笔墨的。御史虽然有纠错之则,但他们中的大多数,却还是希望借着弹劾为自己的晋升创造机会的,只有弹劾那些名气大的人,才能使自己的名气也随之变大。
当初的海瑞、胡应嘉等就是以此名扬天下。虽然眼下这些言官们没有胆子敢骂皇帝,骂当朝首辅来博取最大的名声,但骂骂锦衣卫,骂骂杨震这个还没有多少根基的锦衣卫新人总不是坏事。
当这些弹章的抄本被送到杨震面前时,他也觉着有些莫名其妙:“我这是捅了什么马蜂窝了,居然一天之内就被数十人弹劾。就是之前冯保想对付我而动用手下的人针对我弹劾时,也没有这么大的阵仗哪!”说着把手上的一份写他为幸进小人的奏疏抄本给丢进了差不多的纸堆之中。
对面的杨晨也露出了一丝苦笑,不无羡慕地道:“这便是你名气大振之后引起的连锁效应了。人站得越高,就越容易成为下面之人的靶子,尤其是当你露出一丝破绽时,他们更会借机攻击于你,试图通过打倒你来获取最大的好处。”在顿了一下后,他又安慰道:“不过二郎你也不必慌张,这些弹章并没有太多的实质内容,口号大于证据,是不可能对你造成太大影响的。”
“那是当然,我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他们也就拿什么幸进之类的话贬低我而已。不光是对我没有任何影响,就是对锦衣卫,也不见得有多少杀伤力。”杨震自然不会因此而感到慌乱,淡然一笑道。
这当然是因为他对自己和眼下的处境大有信心的缘故了。在一场官司将刘守有这个上司打跑之后,杨震在锦衣卫里的地位已无可动摇。而这一回,随着他和那五百兄弟在皇帝面前大大露脸,甚至让皇帝破天荒地将他们收为麾下后,杨震在锦衣卫中的声望已达到了顶点。
现在无论是哪个锦衣卫里的兄弟,都对杨震心悦诚服,认定了跟随在他手下将来必有极大的前程。而且光看他对东厂的强硬态度,就可叫人深信锦衣卫的崛起只是时间问题了,这让杨震这个镇抚在短短时日里已能彻底掌握住整个锦衣卫的控制权,即便现在冯保想尽办法,派新的指挥使来这儿压制或掣肘杨震,怕也难以动摇其地位了。
正因如此,即便现在杨震面对的是从未有过的处境,他也没有半点担忧或是畏惧之心,除了觉得意外,就只有可笑而已:“他们以为凭这些东西就能打击到我?看来这些言官还是太自以为是了。”
“二郎,虽然暂时他们还伤不了你的皮毛,但我却还得提醒你一句,有时候这些弹章的杀伤力却还是极大的。”见杨震如此说话,杨晨忍不住正色告诫提醒道:“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诋毁多了,便不是真的也会给世人留下一个奸佞的印象。而且你现在正处于得势之时,自然无惧他们的这些言辞。可一旦今后出了什么岔子,这些弹章很可能就会变成将来的隐患,你万不能掉以轻心哪。”
杨震闻言一怔,旋即才肃然点头道:“大哥你说的是,我确实是有些得意忘形了,该有的警惕还是要有的。”
“你能这么想,我也就放心了。”杨晨见他接纳了自己的告诫,欣然一笑道。只是他的笑容里却带着一丝不安和苦涩,显得并不开怀。
杨震见了,才猛然想起了自己兄长如今的处境可着实不好,和自己这个当弟弟的在锦衣卫已说一不二相比,他这个被人排挤的工部小官心理落差自然也就极其巨大了。
之前一段日子里,杨震既要忙着操练手下兄弟,又要办香山一案,随后又和东厂开战,忙得不可开交之下自然就忽略了兄长的情况。现在大局已定,杨震细想之下,就不觉有些歉然了:“大哥,你在工部衙门里依然不得赏识吗?”
杨晨苦笑了一声:“照目前的情况来看,除非工部有什么大的变动,否则我很难有改变处境的机会哪。谁叫我刚到任不久就与顶头上司起了争执,这才落得如今这个无人问津的处境。”
杨震没想到兄长竟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导致的如此局面,不觉心下好奇,一向为人随和的他怎么就会和上司起了争执呢?但话到嘴边,他又打消了追问的想法,毕竟时过境迁,再问出缘由来也无济于事,难道还能弥补不成?
于是在沉吟之后,杨震便忍不住提议道:“大哥,既然你在工部衙门难有出头的机会,不如就来锦衣卫帮我吧?现在锦衣卫里也正缺着经历官这样的文官人手,只要你答应,我便能想法把你调来锦衣卫里做事,总比你在工部看人脸色却又无事可干要强吧?”
“这个……”说实在的,杨晨听到兄弟这个建议时还是有些心动的。这将近一年多的日子里,他工部衙门里很不受人待见,更难伸志向,简直可称得上是度日如年了。但在仔细一想后,他还是断然摇头:“你的一片心意为兄能够接受,但就此离开工部衙门我却不能答应。”
“这是为何?”杨震有些奇怪道:“莫非大哥你也和其他人想的一样,认为在锦衣卫里办事很不体面吗?”
确实,照着现在读书人的价值观念,苦读当官是最好的出路,但给锦衣卫这样的衙门当官却是有辱门楣的事情,是会被许多读书人所鄙视的。虽然杨震并不是个读书人,但这一成见他还是相当理解的。
不过杨晨却轻轻摇头:“不,我虽然也是科举出身,但你应该知道我和你都与现在的人观念不同,又怎么可能去在意这些说法呢?”
“既然如此,那大哥你又为何一定要坚持在工部而不来我锦衣卫里呢?”杨震更觉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