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过了好一阵子后,那小黄门才又低着头走了出来。他也不和孙海他们做任何的交流,就夹了托盘匆匆而去。而在他走后一阵,那名刚才离开的内侍才重新回来,凑到了孙海耳朵边上小声说了些话。
虽然这人压低了声音,但因为杨震本就和孙海并排而立,再加上他的耳力远胜常人,所以就将这番话给听了个清楚:“冯保在里面跪着跟陛下认错呢,说是东厂手底下的人擅作主张,又不明就里,劫持了都察院副都御史的车轿,以至酿成大祸。冯保正在一个劲的认错,说是已经把犯事的家伙给抓起来了,恳求陛下重重处罚自己呢。”
听了这话,不光是杨震,就是孙海也是身子一震,差点惊叫起来:“竟有这等事情?”
待那人退下后,孙海又看向杨震:“杨镇抚你也是为此而来吧?不然以冯保的一贯作风,实在不可能就这么认错的。”
“正是。”杨震也不隐瞒,苦笑了下道:“我刚查明此事真相,而且还掌握了一点证据,却没料到他冯保的反应竟这么快,而且还来了手以退为进。”
孙海自然明白杨震话里的意思,只要冯保能先行从皇帝这儿得到宽恕,那么待会儿杨震再告这一状的效果可就要大打折扣了。而且,最近锦衣卫和东厂之间也斗了好几次,很容易就让皇帝认为这是双方的再一次争斗,那杨震想借题发挥对付冯保就更难办到了。
“杨镇抚,事到如今,你打算怎么做?”孙海想了想,却得不出个好办法来,便问杨震道。
杨震此时也因为被冯保抢了先而有些茫然,只得再次苦笑道:“只能见招拆招了,不过我既然进了宫,总得和陛下先见上一面,禀明来意的。”
就这么又等了差不多有半个时辰,眼看宫门都快要关闭了,那紧闭的暖阁之内才传来小皇帝颇有些不快的声音:“都进来吧。”
孙海朝杨震打了个眼色,让他稍安勿躁,这才先行走了进去。一推开门进去,看到里面的情况,他却是又惊又喜。惊的是,他发现地上竟散落了一地笔墨砚台等物,甚至有些奏章都被丢弃于地,而皇帝的脸色也极其阴沉,看模样是恼怒到了极点。而喜的,则是即便是这个时候,冯保也依然还很是狼狈的趴跪在地,自己等人进来了都不敢有丝毫的反应。
这事儿可实在是太罕见,甚至可说是从未见过,连想都不敢想的。不过孙海却可以理解会出现这么个情况,就因为冯保手底下那些人的作为,导致京城深受水患,即便到今日依然余波未息。这不但使百姓遭殃,使朝廷蒙受了极大的经济损失,更让皇帝的面上无光。现在冯保道出原委,小皇帝自然会大感愤怒了。
虽然心下很有些幸灾乐祸,但孙海脸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只是怯怯看了几眼皇帝,又有些关心地道:“陛下息怒,可不要气坏了龙体。”
“哼!”万历恨恨地瞪了冯保一眼:“放心,朕的气量还没那么小,还不至于就这么被气坏了。”
“那是,主子您可是我大明万民之主,富有四海,气量自然也能吞吐天地了。是奴婢杞人忧天了,请主子恕罪。”孙海赶忙顺着皇帝的意思奉承道。
听了他的话后,万历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些。而跪伏在地的冯保却是心中大恨,这孙海是在趁机夺宠哪!但孙海接下来的话,却叫他心中更是一懔,连与之争风的心思都没有了:“陛下,锦衣卫的杨震在外候着,您看是否接见一下?”
“他竟来得这么快?”在心惊之余,冯保也略有些庆幸。要不是自己采纳了林天行的意思赶紧来皇帝跟前认错,只怕就得被杨震告了刁状了,那自己的处境可就更危险了。
而万历闻得此事也是微微一愣。以他现在的心绪,若是一般官员此时求见必然被他回绝。但杨震却是他的亲信之人,而且一般也很少来宫里,此来必然是有什么要事,便不好不见了:“把这儿收拾一下,然后让他进来吧。”
在外面又等了好一阵子后,杨震才被召进暖阁。见礼起身之后,虽然皇帝已努力平息自己的怒火,但杨震却还是轻易瞧出了他刚才有多愤怒,这让杨震又生出了一丝希望来,说不定真能借机好好打击一下冯保与东厂呢。
“杨卿,你这个时候请见于朕到底是所为何事啊?”万历若有所思地看着杨震询问道。
杨震赶紧答道:“请陛下恕罪,实在是因为事关重大,臣不敢拖延,这才在这个时候还来打扰陛下。至于臣要说的事,却与之前京城的水患大有关联。”
“哦?你指的可是水患之前那夜都察院副都御史钟裕被袭一事哪?”皇帝在问这个问题时,眼中还闪过了一丝异样来。
杨震似乎并没有瞧出这点来,甚至连一旁孙海不断给自己打着眼色都没瞧见一般,只是点头:“正是。陛下恕罪,非是微臣自作主张非要查处此事,实在是因为那钟大人是受下官之托才夤夜来宫里示警,不想却因此为歹人所袭击。故而,臣无论于公于私,都必须查出此事的真相。
皇帝仔细一想,也还真就那么回事儿,便点头道:“那你查出什么结果来拉吗?”
“启奏陛下,经过这些日子的追查,臣确实查出了袭击钟裕的贼人身份,并已将之逮捕。刚才,臣还已从他口中问出了内中情由,只不过……”说到这儿,杨震的目光不由得向一旁脸色青白的冯保扫去。
“不过什么?在朕这儿有什么不能直接说的?你何必如此吞吞吐吐!”万历颇有些不快地催促道。
杨震的右手缩在自己的袖子里,捏了下那份徐康的供状,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到底自己该怎么回话才好,是不是该把冯保也给拉进此事来。终于,在沉思之后,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第五百十三章 御前官司(下)
就在万历答应叫杨震进来之后,本来老老实实跪在地上装死的冯保突然又磕起头来:“陛下,奴婢有罪……”
“朕知道你有罪,若不是你御下不严,我北京城也不至于发生这等惨祸,致使无数百姓因此遭难了!”万历很有些愤恨地瞪着冯保:“待朕向太后禀明一切,自会重重惩治于你!”
听着皇帝毫不留情面的训斥,冯保心里一阵阵的紧张,但到了这个地步,即便知道接下来自己所说会叫皇帝更为不快,可为了不使事情更糟,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了:“奴婢该死,其实奴婢在得知此事时也很是慌张,甚至想过对此加以隐瞒的……”
“嗯?”万历闻言一愣,但随即就回过味来,这确实是常人遇到这等情况时的第一反应,毕竟自保才是最正确的选择,不然说了实话只能是像现在这样了。但即便如此,万历依然更感愤怒,冷笑道:“既然如此,大伴你为何又突然向朕如实以告了呢?是你天良发现吗?”
“奴婢……奴婢也是别无选择才这么做的。”冯保继续叩头道。
“别无选择?这是什么说法?”皇帝颇有些奇怪地道:“难道这天下间还有人能叫你冯公公如此忌惮不成?”
“奴婢是在得知干下此等大胆之事的手下被锦衣卫的人给拿下后,才决定向陛下认罪的。陛下,锦衣卫这段时日里一直与奴婢的东厂为敌,说白了就是杨震想对付奴婢哪。所以一旦那人落在了他们手里,此事肯定瞒不住,而且那杨震一定会趁机把罪名都推到奴婢的身上。奴婢知道事情已瞒不住,这才……还请陛下饶命,奴婢知道错了!”冯保可怜兮兮地解释道。
而这话听在万历耳中,倒也叫他信了几分。锦衣卫和东厂的争端他是看在眼里,甚至可以说是在他的默许之下发生。当初杨震就曾提醒过他,为君者当善用制衡之道,对朝中官员大臣该如此,对东厂这样有着凌驾于律法之上的特别机构也是一样。正因有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