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白家村自然不是它表面所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了,倘若有人能站在高处穷极目力张望,就会发现在那矮小的村屋背后,那些大树之上,总会有点点寒光闪烁,叫见到的人心里发紧,另外若再仔细观察,就更会发现村前的道路之上还有些不起眼的凹陷,若有人不小心踩进去,下场可就很不好说了。
而且哪怕是到了夜间,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人手也没有出来的意思。整座白家村就跟匍匐在地上的猛兽一般,远看着无害,但真要一脚踏进去,等待着你的,就必然是可怕的伤亡。
在这天二更时分,一个蹒跚而踉跄的人影却来到了白家村前。他显然对这里的地形极其熟悉,虽然步履不稳,却还是轻易就躲过了那些凹陷,很快就来到了村前最大的那处院子门口。
直到这时候,他才大大地松了口气,同时脚步为之一顿,又伸手按在了院墙之上,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显然为了跑到这儿他已拼尽了全力。
而就在他一停顿的工夫,两条黑影已分别从左右的黑暗中靠了过来,每人手里都持着一把亮闪闪的利刃。显然,若这人是个闯入者,他的下场必然会很是凄惨。
不过在借着月色瞧清楚此人模样后,这两人的神色就变了:“少主……你终于回来了!”
月光打在此人微微回过头来的脸上,照出了他颇显英俊的脸庞,赫然正是许崇川。不过他此刻脸色煞白,可完全没有之前那般意气风发的模样了,不但狼狈,还有些摇摇欲坠的模样。
看到教中自己人,许崇川终于是松了一口气。之前在桂林城的一场混战,他虽然武艺了得,却也挡不住突然升腾起来的烈焰,于是只能以几名身边的土兵为掩护,拿他们抵挡烈火的侵袭。随后,又假死混入了尸体之中,这才在乱军之中保全了性命。
可之后几日,因为身边都是官军,许崇川只能以龟息之法一直藏在死人堆里,直到他也被人当作尸体搬出城去,这才找了个机会借夜色遁走。
可即便他得以安然脱身,但被火毒所侵的伤势因为得不到及时治疗而深入体内,再加上三天来滴水粒米未进,饶是他许崇川一身修为颇深,却也已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若非求生的意志强大,强撑了一口气,只怕他都无法走到这儿。
而现在,在看到教中之人,确认自己彻底安全之后,许崇川终于再坚持不住,眼前一黑,就栽倒在地。这一下,着实有些出乎那两人的意料,见他倒下,一声惊叫,赶紧把他从地上扶起,却发现他已牙关紧咬,彻底失去了知觉。
“少主……”两人又叫了一声,这才搀着他就往村子里面走去。很快地,村子里的其他人也被迅速惊动,其中就有一个模样柔媚似水的少女,一见他如此模样后,失声叫了起来:“二哥……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不知过了多久,许崇川才从无边的黑暗中醒过来。虽然人已清醒,但身体却依然酸麻,使不得半点力气。在吃力地转动脖子,朝一边看去时,他便看到了自己的妹子正在床边的桌子前打着盹。
“妹子……”嘶哑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逼了出来,这让本就只是因为疲惫才微微睡去的音水柔迅速醒了过来。一见自己的二哥醒转,她的脸上迅速现出了一丝欣喜之色来,一面拿过一只装了水的碗来到床边,一边急切地问道:“二哥,你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好多天都不见你回来?”
就着妹子的手把一大碗水都喝了下去,许崇川才感觉喉头好受了一些。但他的声音却依然沙哑而无力:“桂林城一战我们败得太过彻底,我也是幸赖无生老母护佑,这才能保住性命……现在,那些官军已彻底在桂林城里站住了脚,我们必须尽快有所行动才成。还有,我在城里听说了他们接下来的用意,会以桂林为据点吸引广西汉人为他们所用,我们必须让那些苗壮土司们都动起来,绝不能给他们以太多的喘息机会……”正是因为知道事关重大,他才在脱离险境之后拼着伤势不管急赶来此地。现在把该说的话都说了,他感觉松了口气,身体却愈发的无力起来。
但音水柔在听了他这话后,却是露出了一丝苦笑:“二哥你放心休息吧,外间的事情你暂时就不要挂怀了……”
“嗯?”虽然身体很是酸疼,几乎动弹不了,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头脑和判断。一见音水柔的怪异神色,他就迅速生出了不好的念头来:“到底出了什么状况,你怎么不因此感到着急呢?”
“我……”音水柔想要说什么,却又有些顾忌兄长的伤势,便没有立刻给出答案。但许崇川却显然忍不住了,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用嘶哑的声音急吼吼地道:“说,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二哥,你已经昏迷五天了……”在深吸了一口气后,音水柔只能有些委婉地道了这么一句。
许崇川的手慢慢松了开了,脸上满是难以置信,随即又是一副了然的表情:“原来一切还是太晚了么?”他很清楚,在如今广西这个多变的局势下,别说五天,就是一两天里,就会产生出太多的变化来,显然自己拼死带回来的消息因为这五天的时间而变得全然无用。
看着他有些颓然和伤心的模样,音水柔不觉大为紧张,赶紧叫了一声:“二哥,二哥你也不要如此颓丧,事情并没有太对我们不利。”
许崇川苦笑了一声,随即又看向对方:“那你说说,这五天里广西一地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虽然深知这时候许崇川最该做的是静养和休息,而不是操心这种事情,但以音水柔对兄长的了解,却知道若自己不把话说清楚了,他是绝对不会甘休。于是她只能打起了精神来道:“这五日里发生的事情也不是太多,就是之前那些联手一起攻打桂林城的苗壮各寨已经分开了,另外,还有一些州县里也突然冒出了几股官府的力量,和一些苗壮土兵打了几次,重新夺回了城池。至于另外那些没能力夺回城池的人,则都赶去了桂林,据城里的人带回消息说,现在桂林城里已有近两万可用的人马了……”
虽然音水柔尽量把事情往简单了说,但在听完这番讲述之后,许崇川的整颗心还是迅速往下沉去,脸色比刚才更白了三分,事情正朝着他最担心的方向发展,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桂林的这场大败。
那些苗壮各部土兵毕竟不是统一的大部族,在顺利的时候,他们或许还能因共同的利益而合作无间。可一旦吃了亏,自然就会分崩离析,尤其是当他们中的不少还死伤了头人寨主之后,没了主心骨的土兵就更不可能如之前般坚定了。这一点其实他早就想到,却没料到这一切会来得如此之快。
见他如此沮丧,生怕会因此影响其伤势加重的音水柔忙道:“不过除了广西这儿,其他几地的情况却是一片大好,尤其是四川的杨应龙,他们甚至已经兵入贵州,将大半个贵州都控制在手,还有云南……想必很快地,杨应龙这一路人马就能帮着咱们一起收拾桂林和广西的朝廷官军了。而且,爹他也已传信过来,知道你出了事后,他已决定亲自带人前来应付眼下的局面,尤其是那桂林城里的杨震,这一回我们还是能重新夺回桂林的。”说到杨震这个家伙时,她的心里明显产生了异样的感觉,这家伙几次三番地破坏自家好事,可真算是自己和圣教的死敌了,但自己却怎么都对他恨不起来……
“爹竟要亲自来动手了么?”许崇川在听到这消息后,精神头果然好了一些,但很快又露出了惭愧之色:“都怪我没用,这才要劳动爹他从四川奔波过来。对了,大哥那儿又怎么样了?”
“他……也是老样子,虽然靠着之前埋下的伏子夺了几座城池,但随后也丢了两座城池。”说到这儿,音水柔的脸上露出了些幸灾乐祸的模样来。
一抹苦笑再次从许崇川的脸上绽出,没想到自己昏迷的五天时间里,居然发生了这么多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