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祝一并不接话,扭头看向车外,一只野猫逃也似的窜过。钱一多继续说道:“其中有个人,是地产经纪,杀了五个人,到第六个的时候被抓到。幸存者的口供说,这个人抓了她之后,把她关地下室里,每天给她送饭。一开始每天打她一次,然后三天打她一次,最后和她说,你乖一点就不打你。她就信了,真的就不呼救也不跑了。他还对她说,肯定不会杀掉她,抓的所有人里面最喜欢的就是她,只要她不想到逃跑,肯定会对她。你知道后来怎么了吗?等警察去救人的时候,那个女人在地下室里很心甘情愿地给他煮饭。”
林祝一平静道:“斯德哥尔摩罢了。不过这样的日子确实不错。”
“这话倒挺好笑的,哪里不错了?”
“被一种绝对的力量控制,其实能带给人一种安全感。因为无须再做其他选择,只要顺从命令,自然会有人为你安排人生。自由其实是有风险的,并非所有人都有勇气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你这人总是和别人不太一样啊。”钱一多叹口气道:“那你小子呢?你也挺享受的吧。”
“什么?”
“你有没有发现你的脸色变好了。刚见你的时候,你看看你,像条死狗一样。”
“哦。”
“你的抑郁症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祝一烦躁地皱眉,似乎已经有许多类似的经历,受到好奇关切,而近于被当作动物园猴子般欣赏。他说道:“趁我今天有精神,彻底解释一下。所有关于抑郁症的话题,请在提问前先把主语变成肺癌,这能解决很多问题。抑郁症是富贵病吗?去乡下劳动一个月,挨饿受冻是不是就好了?那肺癌是富贵病吗?去挨饿受冻能好吗?抑郁症是想得太多吗?不想就能好吗?肺癌是抽烟太多吗?不抽就能好吗?为什么别人过得比你惨都没得抑郁症,就你病了?为什么有的人一天一包烟能活到九十九,有的人不抽烟就肺癌晚期了?好了,这样替换后你要是还有问题,就请问吧。”
钱一多倒被他这番话噎住了,摩挲着下巴,说道:“你他妈的别急啊,别说你杀了人都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这人根本没法过普通的日子。你就和普通人不一样。”
“我不这么觉得。”
“你都这样了,还能觉得什么啊。要我说,你就该跟这个案子,从旁辅助一下,就当是自娱自乐。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啊,不然你每天在家里做什么啊,就睡觉玩手机?”
“还有思考宇宙的运行和人生态度意义。”
“那你思考出来怎么样?”
“思考出来人生是没有意义的。”
“那你还是想想别的吧,比如想想陆千金。你想搞她吗?”
“作为人民警察,这个用词很不当啊。”
钱一多斜眼白他,吐出一口烟圈,“行行,你们知识分子说话要文雅点。那你想和陆小姐发展纯洁的,高尚的,伟大的爱情关系吗?”
“为什么你这么问?”
钱一多笑道:“如果你不想,你就直接说不想。你这么问,就说明你想。你这么聪明一人,就算抑郁了,又不是脑瘫了,她真要搞你,你不会一点办法都没有。你早应该想到她可能会把包裹拿走。”
林祝一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刚才说得很对,随波逐流地生活,对很多人来说很安全。他们也不愿意逃,也不愿意变,装聋作哑。可你不是他们,你小子聪明,而且知道自己聪明,你想过不一样的日子。她现在就给你这机会,你们这叫愿打愿挨。”
“这个包裹我会尽力拿回来的。剩下的希望你不要胡乱猜测。”林祝一拉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家后,林祝一短暂地崩溃了半小时。麻木地躺在床上,随手将百忧解掰碎。他已经五天没有服药了,还没有用美工刀在手腕上划棋盘,似乎是件好事。心理医生可以为这个消息庆祝一番,但他却高兴不了。
林祝一和陆茶云确实恋爱过,像是一场古怪的过家家。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开学前,那场闹哄哄的联谊之前。林祝一被叫来当志愿者帮忙,帮新生搬运行李或指路。
林祝一那时还是短发,但神情已有些丧气。只是恰好长相得体,落落寡合的一款英俊。窄脸下垂眼,以至于连眼下积攒的黑眼圈都显出放浪不羁的气质。总被人猜测他夜生活丰富,实际不过是鼻炎兼失眠,一页页翻过高数书也无济于事。
即使有家长陪同,不时也有女学生请他帮忙。事情了后,若是能再留个电话便算是举手之劳了。但林祝一统统给了假号,是一个补课机构的电话,算是致于美好祝愿,小情小爱不过一时,学海耕耘才是人生追求。
站了一小时的班后,林祝一自觉这天的工作算是应付过去了,随便找个了自动售货机买水。隔着几步路就看到一个女学生拖着行李箱四处张望。林祝一本想上前帮忙,但她已先拉住过路的一名女生问路。那时候陆茶云还戴框架眼镜。
陆茶云微笑着给她指了路,仔细地说到了拐弯时的标志性建筑,又简单画了地图,可谓极尽细致。然而林祝一在旁听着,发现她指的完全是反方向,且按她先前的了解程度,并不像是无心之失。
林祝一急忙上前拦了,说道:“她好像说错方向了,那边走才对。你就左拐,右拐再左拐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