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新纪(9)
康熙已经五十五岁,浓眉下一双瞳仁炯炯有神,显得深不见底,精神看去还算健旺,举手投足间却显出老态。十三弟跪在一边,冲我直使眼色,我一头磕下去:“儿臣见过皇阿玛,愿皇阿玛万寿。”
“四贝勒好大的威风啊!”康熙拍着案上的奏折,言语中听不出是喜是怒:“当年你从密云回来,朕倒是吓了一跳,十五岁第一次办差,就杀了朕七个臣子,兵丁百余,算是你有决断,朕还说你有天家的气概。到现在不过十年吧,满打满算,你办差参掉的顶子,没有三百也有二百了,杀了的臣工,也有百把,总归是他们贪渎,纵你手段过分些,朕也不罪你,取你一份为朕解忧的心。哼哼,万寿?有你四阿哥在,朕不活一万年不放心啊!你瞧瞧这个!“将手上折子摔了下来。
众人听了都低头不语。我拣起一看,是御史参四阿哥和十三阿哥滥用职权,逼民强敛,嗜杀非法的事,后头名字却用纸糊了。康熙却继续说道:“今儿叫你们来,也是想叫你们上书房各位大臣瞧瞧,朕的这个好儿子,办得好差事!”施世纶在一旁伏在地上,虽看不到脸,只见浑身颤抖,想使已经挨过批了,康熙口舌上的功夫,正史上都有的讲的,越是激怒越是尖刻,老施被我连累苦了。我明白康熙心思,这个皇帝一门心思要盛世,如今老了,虽也有整顿吏治的心,怎么也下不去手,今日虽拿我做法,做给人看的,以他内心想法,却是巴不得我再杀几个贪渎之官。
将奏折放在桌上,我挺起身,直视眼前康熙,道:“皇阿玛骂得是,御史说的也不为错,承平时节,儿臣确实作为不妥当。居家为父子,受事为君臣,办砸了差事,皇上如何处罚,儿子接着就是了。只是十三弟和施大人不过是领我的意思,请皇上从轻。”在这个地方,当这些人,丝毫的父子情面也无的,何况是天家。我就认了这个错,做皇上的要今日处落了我,谁还尽心办事,做阿玛的也不当为一个外人的话罚罚自己儿子。
康熙一声不吱,只目光幽幽地看着这个儿子,心下也是踌躇:论才干,诸子之中四阿哥算是拔尖,办事有魄力,精明,就算论兵法骑射,就是当年见过从龙入关的老勋旧,说起来都比不上这个四儿子。更兼没有夺储的心思,实心任事,只是办事冷厉些,铁石般手段,从不给人留余地,朝野上下,兄弟之间俱都没有好话的。想了半日,心中还是没有定见罚是不罚。
佟国维是老八一党,巴不得这个挡路的四阿哥倒台,却深知亲亲疏疏的缘由,自己虽是皇亲,多比不过人家父子,想着落井下石,口中却道:“四阿哥虽然有错,也是没办法,这几年兼着天灾,库里银子都被官员们借着,四阿哥找盐商筹,也是逼上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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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新纪(10)
张廷玉虽然年轻,但二十几岁就进了上书房,阅事既多,深沉练达,只谨守“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箴言。一听佟国维说话,便明白了一半,户部银子亏空是众人皆知的,只是谁也不挑明了,户部部务,统都是太子胤礽一手主持,如今乱得一团糟,太子有何政绩可言?佟国维名是帮四阿哥求情,原来竟是在打四阿哥的后手!正要说话,旁边马齐却道:“老佟,所以皇上才几次下旨痛责弊端,要狠狠整顿嘛。”
康熙脸上毫无表情,说道:“朕也知道四阿哥办差有难处,户部的事积了年头的,也不是一朝一夕整顿好的。”他干咳一声,脸色已渐缓和,微笑着问施世纶:“听说你在安徽跟四阿哥一同办差,把安徽官场上下得罪精光,是吗?“未及回话,接着说道:“你家门的风骨,是不怕难的,朕如今调你进京,就是要你帮朕一件大事。”
“皇上!”施世纶一听,抬起头来,道:“就请皇上吩咐,臣若是叫一声难,就不是施家的子孙。”
我在一旁连使眼色,奈何老施有些近视。这个憨货,两句好话就把自己卖了,如今眼前当下,最大的大事就是清理户部欠银,你跳出来,不是找不自在么。
“好,朕要的就是这份敢于任事的心!”老施啊,你自求多福吧,话肉来了。
“户部的欠银朕要一个精明强干,又不怕事的人去追,朕瞧着你就很好,怎么样,户部的侍郎你可愿做?”
施世纶这才反应过来,瞧见我幸灾乐祸的笑,大话说出去又不敢推辞,只得说道:“臣谢皇上恩典,只是臣怕得罪的人太多太大,求皇上保全奴才。”
“朕不是逼你。”康熙踱着步子慢吞吞字斟句酌地说道:“准噶尔部的阿拉布坦是只狼羔子,很不安分,已经占了喀尔喀部的一大片牧场。也难保不兴兵,库中无银还了得?所以户部的积欠银子一定要尽快收回,你不能不干呐。”
“臣不是畏难,臣官小职卑,怕是镇不住,只是想求皇上指个亲王阿哥为主,臣从旁为辅协助便是了。”妈的,这个老施,莫不是要拉我下水吧。我素来办差上心,不过是上指下排,做岔了要挨骂不得不认真,其实最是懒惰怕做事的,从来没争过差使,如今这么大黑锅要背,不由得向后缩了缩。只听施世纶又道:“臣在安徽,素听闻八阿哥人称贤王,户部欠银的事,臣以为,非八阿哥不能办。”
“不要瞻前顾后。户部尚书梁清标,今日就下旨,着他在京休致,以免掣肘。”康熙目光灼灼看着张廷玉,“张廷玉你草诏。”说罢,将发辫向后一甩,又对施世纶道:“你就暂时署理户部尚书吧,至于八阿哥么。。。”
佟国维竖起耳朵,唯恐这件差事落到老八头上,只听康熙又道:“一事不两办,说起来八阿哥花钱的本事人比不了,这榨钱的本事,就不如老四了。有什么难处,去找你的四爷吧。“口气颇有些讥诮。
雍正新纪(11)
这话中有些意味,在场诸人都是明白人,可是天心圣意却谁都不敢猜。康熙似乎有些倦了:“都跪安吧,胤禛留下。”
列祖列宗在上,我可是没少了初一十五三节祭祀的,伴君如伴虎,这个老爷子帝王心术深沉得紧,把人支出去,莫非要单练我不成。
自打进了这佩文斋,就一直跪在地上,膝盖疼痛得紧,又不敢放肆,只是不停挪动重心。康熙不知在想什么,也不开言,只是盯着我看,愈是静默,我心里越发不安,就如同被猫盯上的耗子,身上汗毛一根根直树将起来,心脏不争气地砰砰直跳。虽然知道眼前这个如村中学究的老人是我的正经老子,天威如海,伴君如伴虎,圈禁个几年,也是难受的事啊。我本就不是很笃定的心里,越发慌乱了起来,只是脸上却还平静。
“老四啊,你今年二十五了吧?”康熙叹了口气,话语中已没了适才的愠怒,听这语调,全是似一个老人面对自己不肖的儿子一般,既爱惜,又痛其不争气。我精神一振,朗声说道:“是,这大年纪,还给阿玛添事,儿子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