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善言辞,却习惯于将喜好看作是一种挑战,因而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从他的表情上猜到其心中所想。
麻三儿对这位爷台自然是不陌生的,他见骑头儿一言不发,便向着店老板挥了挥手,让他先上一坛好酒,再说。
店主如同遇了大赦,急忙走入后院儿,搬出一个粗瓷大坛,放在几人的面前。
那个坛子呈灰褐色,釉面斑驳,显见得已是使用多年了,粗糙的坛口儿挂着一层酒霜,这却是坛壁透气的缘故,只有古法儿才能造出这样的坛子来。
店主打掉了泥封,用酒舀子给每人的碗里倾满了酒,酒色却不似一般的村酒那般浑浊,却是绿的有些发亮,仿佛变成了一块翡翠,望之便满口生津,疲惫顿消。
骑头儿先自端起碗喝了一口,继而就耐不住酒香,一口气儿将碗喝了个见底儿。
麻三儿等人也都学着他的模样,将酒一饮而尽。此酒初入咽喉,并不辛辣,而进到胃里却似燃着了一团火,却不是烧灼,而是异常温暖,令人通体大汗。
众人都不免赞了一回,却只有骑头儿被勾上了酒瘾,面色也变得更加阴郁了。
他接连喝了七八碗,才长出了一口气,瞪着血红的怪眼要肉吃。
村中恰好宰了一匹瘸腿的马,店主早将马肉酱得了,便切作一大盘,端将上来。
几个人早都饿了,也顾不得许多,就伸出手,争相抓了马肉,塞进嘴里大嚼。
麻三儿却不忍叫大愣等人挨饿,便私下做主,让店主将刚蒸得的大个儿馒首,连同大桶的酱菜,一并先送到马帮里去。
骑头儿虽对他私自做主颇为不快,却也不便阻止,只是斜着眼儿看了他一回,便自顾自的继续吃酒了。
酒过三巡,可菜呢却还是那一道,而骑头儿的脸已经红的像猪肝儿了。
他有些捉拿不住面前的马肉,急得头上冒了汗,店主见他醉了,急忙开言劝道:
“您老也不必着急,此酒虽然香口,却是后劲儿十足啊。各位且须在此处过上一宿,赶明个儿午时再上坡去不迟。皆因此处近日里闹起了大虫,诸位现在上去恐为不美,还是听我之言,暂时歇下了罢。”
不料他的话音刚落,立时便引来了一片哄笑声。
这些人虽然都是草莽出身,可任谁不知道“水浒传”呐,现今在各处的大茶楼,小茶馆儿里都能听到武松武二郎打虎的英雄故事,可这里是景阳冈吗?
前头莫不有武大郎、西门庆、还有潘小姐?大家伙儿全笑岔了气,都一叠声儿的叫店主快换个段子讲讲,这个段子大家伙儿早都听腻了。
店主见他们不信,急忙进到屋里取出一张告示来,那下面儿是明晃晃的朱漆大印,上头的内容骑头儿等人自然看不懂,便要麻三儿给大家伙儿念念。
麻三儿遂拿过告示,朗声念道:
“兹我县,近日来猛虎拦路伤人,以致多人殒命。虽经剿捕,却收效甚微。为免我乡民身受其害,特发此告示,宣知如下:一,凡过路者须绕路而行,切不可自不量力。二,凡过路者须多人随行,且允许携带器械防身。三,凡过路者不得夜间过路,因猛虎白昼栖息,故而午时过坡最佳。”
待他念完了告示,众人这才歇了鼓噪之声,都因方才的放肆有些尴尬了。
那店主见告示震慑了众人,也自觉得意,便笑道:
“想来各位能走到此间,也必是有些个手段的。我们县中老爷有话,凡能捕杀者,赏银五十两,乡绅加补五十两。不知各位有没有兴趣啊。”
他本欲对这些个不明事理的乡巴佬儿取笑一番,不料骑头儿听罢他的言语,便双眉紧缩,瞪起了一对怪眼,紧盯着他看。
这倒让店主有些不知所措了,只好寻个借口,逃到后面儿去了。
见没了发泄的口子,骑头儿有些不爽,嘟囔着说,自己闯荡江湖这许多年,难不成还要怕几只山猫吗?
一只大虫一百两,三只那就是三百两啊,这要是十只呢?岂不是自己就要退隐林泉,不问世事了吗?
在他面前的那都是不怕事儿大的主,听了说辞,全都拍着胸脯说干脆咱哥几个就把这几只山猫解决得了,也好叫这帮人看看,爷那也不是好惹的。
骑头儿晓得他们说的都是醉话,便不加理睬,唯见麻三儿一声不吭,便用肩膀顶了他一下儿,说道:
“我知道兄弟你绵里藏针,是有真本事的,莫不敢要把老虎除了,得些个赏银,给俺挣些个脸面回来,马帮我跟你对半儿平分。”
他见麻三儿仍是一声儿不吭,便将目光移开,准备去搜罗几个敢做事的。
不料直到此时麻三儿才淡淡的说道:
“依我看,除去老虎倒也不难,不过需要弟兄们搭把手,别让我一个人儿耍单帮儿就行。”
骑头儿听了这话,颇觉惊讶,急忙询问麻三儿能有什么办法呢?
难不成真要学着武松武二郎,就用一对儿拳头,将大虫活活儿打死了不成?
麻三儿则不慌不忙的撩起了桌布,擦了擦嘴,这才慢慢的说出一番见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