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御医赶过来前。当朝大学士兼执笔御史大夫,这三年里庆国朝廷第一红人,贺宗纬于皇城脚下。门下中书省衙堂之内。当众呕血断肠而死。
在这个过程里。范闲一直冷静冷漠甚至是冷酷地注视着贺宗纬。看着他吐血。看着他痛苦地挣扎,看着他哂了气。脸上表情平静依旧,一丝颤动也没有,他不知道贺宗纬临死前地牢骚与不甘。他也不需要知道。庆历十一年正月初七里死的这些官员。包括贺宗纬本身在内。其实都只是一些预备工作罢了。
贺宗纬地死与他地喜恶无关,只是为了自己所必须保护的那些人。为了那些在江南在西惊在京都已经死去了地,这个陛下扶植起来。专门对付范系的官员,必须死去。
这只是如机械一般冷静计算中的一环,范闲只需要确认此人地死亡。而心里并没有生出太多感叹。感叹地事情。留到自己死之前再说也来得及。
胡大学士怔怔地看着贺宗纬的尸体,然后沉重地转过头来,用一种愤怒地。失望地,茫然的情绪看着范闲那张冰冷的脸,一道冰冷的声音从他的胸腹里挤压了出来。
“拿下这个凶徒。”
他就站在范闲的身边,失望而愤怒地站在范闲的身边。下达了捉拿甚至捕杀范闲的命令。却根本不在意范闲随意一伸手,就可以让他也随贺宗纬一道死亡。
范闲自然不会杀他。他看着胡大学士。歉疚地笑了笑。
就在禁军们冲上来之前,内廷首领太监姚太监,终于赶到了门下中书省,用利锐的声音。强悍的真气喊了一声:“陛下有旨。将逆贼范闲押入宫中!”
旨意终于到了,毫无疑问这是一道定性索命的旨意。然而旨意终究是让范闲入宫,关于皇帝陛下与他私生子之间的一切事情。都不可能让这些朝堂上的官员看见听见。
大屋内一片沉默。无数双目光投向了范闲地身体,范闲沉默片刻,看着姚太监问道:“要绑吗?”
姚太监沉默着。一言不发。范闲忍不住叹了口气,要绑自然是没有人能绑得住自己地,只是陛下地旨意可以很轻易地让这人世间的亲人友人。变成永远无法挣脱的绳索。
“我的伞放在门口地。可别让人给偷了。”
范闲说完这句后。便跟着姚太监往深宫里行去。在他地身后。官员们依然围着贺宗纬的尸体。悲恸无比。
第一百二十七章 布衣单剑朝天子(一)
冬雪落到青石板地面上便迅疾化了,极难积起来。落在明黄琉璃瓦上的雪片却被寒风凝住了形状,看上去就像无数朵破碎的云朵在金黄的朝阳光芒中平静等待。
范闲收回贪婪赏雪的目光,负着双手,跟在姚太监的身后,安安静静地绕过幽静而回转的宫墙夹道,在那些朱红的血色包围中,向着皇宫的深处行去。在他二人的身后,十几名侍卫小心翼翼地跟随着,此时范闲并未被缚,而旨意里面已经定了逆贼之名,侍卫们很是担心,若小范大人在禁宫之中骤起发难,自己这些人又有什么本事可以阻止他。
但很明显,京都今日死了许多官员,范闲更是在皇城根下令天下震惊的当众杀了门下中书大学士,可是他并没有在皇宫里大打出手的兴趣,或许是他知道这座看似幽静的宫里,有着无穷无尽的高手,或许是因为他知道皇宫里那位皇帝陛下乃是一座高山,在山倾之前,在宫里再如何闹也没有任何意义。
太极殿的飞檐一角在高高的宫墙上随着人们的步伐移动,走过一扇小门,行过一株带雪腊梅,一行沉默的人便来到了御书房前。
范闲安静地等在书房外,姚太监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上前守在御书房门口的洪竹低声说了两句,面色微异,转回来压低声音说道:“陛下在小楼等您。”
“小楼?”范闲微微一怔,眼光并没有落到洪竹的脸上,更没有在众人之前冒险用目光询问,而是有些勉强地笑了笑,说道:“那便去吧。”
姚太监一摆手,将那十几名内廷侍卫拦在了圆石拱门之外,孤身一人带着范闲进了后宫。在他们二人地身后。侍卫们难以掩饰脸上的紧张不安与狐疑,而一直老老实实站在御书房门口的洪竹…看着走入深宫里的小范大人背影,眸子里忽然涌起难以自抑的悲哀之意,他赶紧低下头去,生怕被别人瞧出异样,只是这一低头,又像是在替范闲送行。
雪后的内宫十分幽静,偶尔能够听到几声各处深宫里传出的笑声。范闲耳力好,甚至还能听到某处传出来的麻将子儿落地的声音。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心想今儿京都里地那些事儿想必还没有传进宫里。大家伙儿过的都还挺开心,只是宫里以往似乎也没有这般热闹,想来那些入宫数月的秀女,如今的妃嫔们,真真是青春年华,冲淡了寂寞。
范闲喜欢这样,免得这座皇宫总是凉沁沁。阴沉沉的。
皇宫对于他来说很熟,就像家一样熟,皇帝陛下在小楼等他,他自然知道道路,依旧像个儒生一样负着双手,不急不慢地向着皇宫西北角进发,姚太监却反而落到了他的身后。
已经这时候了,再急也没有用,想必皇帝陛下也不会着急吧。恰好宫里地方大,空气冷。冬树小湖假山上已有积雪,比宫里的冬景要漂亮许多,范闲也正好可以多看两眼,只是他一步一步稳定地走着,落在身后姚太监的眼力,却多出了一些别的味道。
姚太监感觉到了身前的小范大人正在调息,正在凭借着身体与周遭环境地相应,而让自己的境界晋入某种敏感丰沛的层次中。
姚太监的头更低了,他知道小范大人这一步一步缓缓走着,调息着。是为了什么。
行过冬树园,绕过假山旁,走上寒湖上的木栈,正要穿过寒湖过那雪亭,那座当年亦是一场雪中。曾与陛下长谈的雪亭。范闲却忽然停住了脚步,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
雪亭之下有人。几位太监宫女正陪着一位贵人模样的女子在那里赏雪,亭里或许生着暖炉,可是那位贵人依然穿着极名贵温暖地貂衣。一怔之后,范闲笑了笑,继续往亭中行去,他可没有想到,在这样冷的天气里,居然还会在宫里撞着一位妃嫔。
今日入宫,他不会去见宜贵嫔,也不会去见冷宫里的宁才人和淑贵妃,甚至有些刻意躲避,所以才会选择寒湖之上的这条栈道,没料着依然碰着了一位。他自然不会去躲,而姚太监跟在他的身后,自然也不敢出声让他另择道路。
二人一入亭下,亭中的那些人吃了一惊,明显他们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刻,居然还有外人入宫。眼尖的宫女瞧见了范闲身后低着头的姚公公,赶紧半蹲行礼,暗自猜测着头前这位年青士子的身份。
范闲站在亭内,心里也感诧异,暗想没过几个月,怎么这宫里的宫女就换了一拔儿,居然连自己也不认识了?心里这般想着,他地目光却是下意识里落到了居中坐着的那位嫔妃身上,许久不肯离去。
这位妃子约摸十五六岁年纪,模样还青涩秀丽,只是今日佩钗戴环,正妆秀容,衣着华贵,硬生生烘托出了几分贵气和傲气。这位妃子的眼眸里带着一股压抑不住地骄傲意味,看着姚公公问道:“陛下可用了午饭没有?”
姚公公没有应话,只是笑了笑,心想这时候扮演得宠的戏码,实在不是什么好的选择。亭里的这些人顿时觉得有些怪异,尤其是在注意到那个年轻士子的目光后,更是觉得无比愤怒,暗想是从哪里来的这样一个混帐东西。
范闲怔怔地看着这位嫔妃微微鼓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