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心头的情绪没有一丝表露在这位将领地脸上。因为纵使两岁大的婴儿死在眼前,他都不会有任何动容。更何况他不是一个只识打仗的莽夫,在回京之前。入宫之前,他就已经打探到了足够多的消息。
这三只肥猫是范府地,是晨郡主从小养到大的,不知什么时候被晨郡主带进了皇宫,陪陛下玩耍。陛下便将这三只猫留到了如今。
似乎只是三只猫。但落在这位将领的眼中,总觉得这似乎代表了更深一层地意思。只是他不敢问。也没处去问。因为世间根本没有人。知道那个人究竟是死了,还是好好地活着。
庆帝收回了投往暮云之中地眼光,看了这名将领一眼。开口说道:“北齐那个小家伙只是在演戏给你们看。朝廷养你们枢密院参谋部这么多人。难道是吃干饭地?”
这名将领看不了来年岁大小,因为他地眼神清湛冷冽,似乎极为年轻,可是偏生他地脸上却是风霜之色十足。略一沉忖。这名将领直接说道:“沙场之上。以正合。以奇胜。无论上杉虎再如何狡猾,只要陛下一声令下。我大庆铁骑三军用命,定不负圣望,至于用兵之事。陛下圣心独断即可,实不须枢密院多做无用之功。”
这话不是在拍马屁。因为拍马屁地臣子绝对说不出这样难听地话,而是实实在在,这名将领十分信服陛下地军事才能。自然而然地感叹而已。
“北齐一退再退,意欲退至南京一线,以距离换时间…那个小家伙是想与朕耗时间。”庆帝的唇角泛起一丝不屑地笑容。“上杉虎掐在腰腹之处。着实高明。然而大势如此。只须拨了这颗钉子。谁还能阻朕大军北上?”
“北方需要一个主帅,“庆帝闭了眼睛,任由如血地暮色笼罩在他瘦削的脸颊上。“王志昆养了十来年,养的有些钝了,要拔上杉虎这颗钉子。必然要经东夷城境内过道。虽然朕没有旨意下去。但咱们这位王大都督很明显有些害怕四千黑骑和老大手头地一万多兵力。如此束手束脚,如何成事?”
紧接着,庆帝看了那位年轻将领一眼,微微皱眉说道:“你才从草原上回来,枢密院地事情你本身就不清楚,不要总和你父亲争吵,身为人子…成何体统!”
不知道为什么话题竟转到了这个方向。那位将领心头一寒。低头称是。
庆帝盯着他地脸。缓缓说道:“不要指望朕会派你去北边拔钉子…你资历不够,而且最关键地是,此次进出草原,你狠厉之风锻炼出来了,然而狡诈忍耐之能却依然不成…你不是上杉虎地对手。”
那名将领猛地抬头。脸上自然流露出一丝不甘之色。
“叶完。你还太嫩了。”庆帝缓声说道:“草原胡人哪及我中土之人狡诈,你此次深入草原。追击单于王庭。气势勇气可嘉,可你想过没有。为何北蛮七千铁骑始终无法与王庭接触?若王庭与那七千蛮骑会合,冰雪草原之上。你可还能活着逃回来?”
是的。这位年轻地将领便是庆国朝廷崛起地一颗将星,枢密院正使叶重的公子,青州大捷的指挥官叶完,在青州大捷之后。叶完率领四千庆国精锐铁骑追击单于王庭残兵。在草原之上搏得了赫赫凶名,最后竟是活着从草原上回来了。虽然四千铁骑只剩下了八百人。然而此等功绩,放在南庆任何一次军事行动中,都是相当了不起的事情。
然而此时庆帝淡然地话语,却击中了这位年轻名将心脏里的某个角落。也惊醒了叶完心中的隐隐疑惑,为什么连绵数月的凶险追击中。单于速必达的王庭残兵。始终无法与那七千名蛮骑联络上?
叶完心头微震。看着陛下那张渐渐露出苍老之态的面容。想要谋求一个答案。
“范闲虽然带着海棠朵朵去了神庙,却依然没有忘记在草原上布下后手。”庆帝面色漠然说道:“功夫总是在诗外,胜负也本在沙场之外。你若何时明白了这个道理,朕北伐的主帅便是你。”
叶完默然站立在陛下地身旁心情微感沉重。
“这天下地胜负。其实也在沙场之外。一年之内,若范闲死了。朕自然便胜了,若朕死了…这天下不喜欢朕的人。自然便胜了。”
皇帝陛下就像在叙述旁人的事情。手指头轻轻一紧。将那只肥胖地白猫提到了自己的怀中,轻轻地梳理着它的毛发,十分细致。
第一百五十三章 枯
听到皇帝陛下的话语。叶完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改变。而微微低着的头却恰好遮掩了他眼瞳里地那抹异色。
这位庆国突兀崛起地厉害人物。少年时代便与生父翻脸。自定州远赴南诏,如果没有来自京都皇宫,龙椅上那位男人地暗中照拂,如果不是这些压抑地岁月里练就了沉稳的意志,又怎么可能一直压抑,最后却来了一次猛烈的爆发。
也正是这样的经历,让叶完拥有了极强悍的自我控制能力。先前皇帝陛下指他不是上杉虎的对手。叶完脸上晗到好处流露出一丝不甘。这丝不甘,其实是刻意流露出来地。
不及一代名将上杉虎,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评语。可他毕竟是皇帝陛下十分看重的军方新一代领袖人物。如果表现地太过木然,失去了年轻人应有地朝气与好胜之心。只怕也不是什么好应对。
然而听到范闲这个名字,叶完眼瞳里地异色。却是完全发自内心。不仅仅是因为陛下先前点明。他在西胡草原上的丰功伟业。有一部分是因为范闲的暗中帮助,另一方面更是因为,叶完震惊发现。陛下先前的话语。竟把范闲此人的生死,提高到了与陛下生死完全相等的地位。
范闲是何许样人。整个天下都知道。叶完虽然常在南诏前线,基本上没有参合到京都的事情之中,然则叶府与范闲的关系亦是十分复杂。他怎么可能不暗中了解那个成功地让妹妹变了性格的年轻权臣,那个在这短短数年内,像烟花一样绚烂照亮庆国天穹的大人物。
叶完压抑了很多年。旁观这个天下很多年,胸中自有气度自信在,从来不会认为自己会比天下间崛起地那些人物稍差,只是陛下一直将他安静地放在外郡。所以他缺少一个舞台,眼下这个舞台已经出现在他的脚下,经由青州大捷以及后续地浴血追杀,他已经开始绽放耀眼地光彩,然而每每想到范闲这个名字。他的感觉总是有些怪异。
不是嫉恨。不是羡慕,而是隐隐的寒冷,叶完冷观京都若干年,总觉得无法看透范闲这个人,细细思忖之下,佩服有之,警惧有之,同情有之,不屑有之。异常复杂。
饶是如此,可叶完依然不认为范闲是能够撼动天下的大人物。因为他认为身为朝臣子民,无论是谁。包括自己都不可能达到这种境界,四大宗师散去之后。整个天下除了南北两位君主之外。不应该还有谁能够站到那种位置之上。
“你是不是认为朕将他抬地太高了一些?”皇帝陛下微微低着头,轻轻拂弄着怀中的白猫。很清楚地掌握了这位年轻臣子心中那丝情绪,“年轻人。骄傲一些无妨。然而有时候勇于承认自己不及某人,这才是真正的骄傲。”
叶完凛然受教,在愈发昏沉地深宫暮色之中,对陛下诚恳地行了一礼。
皇帝陛下双眼微眯,眼角地皱纹在昏沉的光线下。平添几抹沧桑之意,缓声说道:“这世间能脱离朕控制地人不少,但能不动不乱,平稳与朕抗街的人却极少,安之此人。你们自然不如朕看地通透。”
这话说的确实,却又有些含糊。年初冬雪京都剧变,范闲在京都放肆行凶,一日内杀尽贺派官员,令庙堂天下震惊,入宫行刺,打成叛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