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粮方面,问题倒是不大!”王洵笑着点头,“麦尔祖德颇有敛财之能。诸侯们各回各家之后,城里也空出了一大堆找不到主人的房子。前几天麦尔祖德建议我将这批房子重归官府所有,重新发卖,我已经交给他去酌情处理。如果卖得上价钱的话,会是一笔不小的收益!”
闻听此言,众人的眼睛登时就亮了亮,同时笑容里边还带着一点点不好意思。去年雪夜拿下俱战提之后,一众随军同行的诸侯便被吓破了胆子。非但不敢再四下惹事,还主动提出,要将柘折城完整地交还给使团管理。王洵当然是极力推辞,奈何挡不住诸侯的盛情,只好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对方的要求。
随着诸侯们纷纷告辞回国,那些交上来的房屋变成了无主之物。王洵原本还想做个姿态,将房产发还给原来的房东。谁料告示贴出后,却鲜有人敢出面认领。所以只好暂时任由其空置在那里。
如今王洵既然答应了麦尔祖德的建议,将那些房屋收归官府所有,重新发卖。说明他已经摆脱最后一丝“妇人之仁”,彻底适应了征服者的身份,大伙自然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虽然这份高兴里边,隐隐带着一种对房屋原主人的歉然。
“如果扩军过快的话,朝廷那边,会不会有什么说法!”见钱财问题已经解决,黄万山又提出另一个疑问。
“杨相早已有言在先,大宛都督府可以依照各地节镇惯例,便宜从事!只要不找他要钱。”宋武笑了笑,迅速接了一句。
众人又是会心而笑,对杨国忠这个市井出身的宰相,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此人上任之后,大力为朝廷开源节流,将每年例行拨往边军各镇的钱粮给砍了个七七八八。为了不激起将领们的反弹,他又在同时准许几大节度使,截留地方税款,以资军需。这样一来,粮草的运输损耗的确小了,节度使们的权力却迅速膨胀。招多少兵,收多少税,朝廷都无力再行干涉。
私底下,大伙没少数落杨国忠,认为他的新政绝对是胡闹,长此以往,必然会导致朝廷的权威彻底丧失,各大边镇势力形同割据。但轮到自己头上时,却要把这一有利条件充分利用起来,以免错过扩张势力的机会,以至于最后追悔莫及。
对于大宛都督府来说,此刻还有一个便利条件,那就是,他们现在处于跟大食人对抗的第一线。无论怎么扩军备战,都能为自己找到充足的理由。只要不像中枢要钱要粮,以杨国忠为首的朝中诸位重臣,便会对大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钱,有兵,又山高皇帝远。种种便利条件叠加起来,令王洵犹如蛟龙入水。没人再会把他视为弃子,也不会有人再随随便便就过来踩他一脚。此刻,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条金光大道,只待他策马扬鞭。然而,在大伙注意不到之时,他却忍不住轻轻皱眉。眼前一切都太光明了,光明得有些令人无法相信其真实性。凭借本能,他隐隐感觉到一丝危险在慢慢迫近,却抓不到危险到底从何而来,将会把大伙推向什么地方。
封四叔先前说好了,开春便会带领安西军过来接应的,怎么一直按兵不动?是谁又绊住了他的脚步,疏勒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孤悬在外,他对背后正在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第一章 笳鼓 (二 下)
当年在大漠中遭到哥舒翰的人偷袭之前,王洵心中亦涌上过同样的感觉。如同走夜路的人被一头饿狼给盯上了,虽然不知道凶手潜伏在什么位置,身上的汗毛却高高竖起。
这种感觉令人极其难受,王洵下意识地便加快了招兵买马的步伐。将领们等人心中虽然没有同样的危机感,却谁都不愿意再继续做光杆将军,因此都极力配合。在大伙的齐心协力之下,整个任务进行得甚为顺利,前后了不到一个半月时间,便圆满达成了扩张队伍到一万人的既定目标。
药刹水沿岸全是大块的草原和绿洲,因此大伙倒不愁缺乏战马;一些去年解救出来的安西军老卒身体已经彻底垮掉,不再适合重新走上战场,担任新兵训练的教头却是绰绰有余;还有原安西军的工匠,马夫,郎中,被王洵从诸侯手里讨要回来之后,不愿意立刻领了盘缠回中原,也被安排到了新的队伍当中服役;再加上某些愿意投靠在铁锤王麾下效力的异族将领,做腻了商队保镖想换一种活法的刀客,游侠,整个队伍倒也显得人才济济。
特别是最底层的士卒,王洵原以为经历了一场战乱之后,柘折和俱战提二城的百姓们肯定厌闻鼓角之声。谁料募兵告示一出,军营大门差一点被前来应募者挤破。很多年青的牧人对当今大唐天子姓是名谁都不清楚,却以能替铁锤王效力为荣。还有一批消息灵通的闲汉,不知道从哪听说,只要入军中服役就可以获得大唐户籍,居然四下托关系请求入伍。害得负责募兵事务的沙千里不得不将募兵标准一提再提,才避免了大营被挤爆的尴尬发生。
手头有了足额兵马,王洵的胆气便又壮了些。一边抓紧时间训练队伍,一边不断派出斥候,探听周围军情。事实证明,他的担心纯属杞人忧天。大食东征军被去年被封常清打得元气大伤,根本没胆量主动开启战端。而据往来商贩们谣传,大食国内,如今也因为老王的去世,政局动荡不堪。野心勃勃的王叔驱逐了太子,谋权篡位。宰相、大臣们则被禁卫军抓了起来,关在天牢里准备秋后问斩。
这些谣言漏洞百出,却传得似模似样。王洵不知道是大食人故意发出消息来麻痹自己,还是该国真的有内乱发生,内心里丝毫不敢懈怠。但六月里,赵怀旭押运着一批辎重从疏勒赶来,同时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让他肚子里的石头彻底落了地。朝廷准备在西域有大动作,所以此刻安西军才会按兵不动。大伙提前做好准备,届时,几路大军齐出……
“敢问教头,朝廷怎么突然又下了狠心要打这么大的一场仗?”偷偷松开紧握的五指,王洵笑着向赵怀旭咨询。
“还不都是大人你的功劳?!”赵怀旭轻轻拱了拱手,笑着“抱怨”。半年以前,他的官爵还远在王洵之上,谁料匆匆数月过后,却要对王洵行属下之礼,因此说话时语气里未免带着几分酸酸的味道。
不过这些都不影响双方之间的友谊,男人么,相互之间有些攀比心理实属正常,只要不把这种嫉妒变成损人不利已的毒药。“还记得去年那个仿效玄皋犒师的大食人么?他自以为得计,谁料刚进了长安就露了馅。杨相本来还愁找不到机会对付那些太监们,发觉此人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立刻下手进行了核查。偏巧长安城中,有几个打着做生意幌子赖着不走的胡商,是大食国前一朝国王的近亲。被杨相派人一问,立刻主动出面,与那人对质。并且当庭哭拜于地,请求大唐替他们主持公道,出兵驱逐乱臣贼子……”
经赵怀旭一解释,王洵很快就明白了事情的经过。那个代表大食国王前来和谈的使者身份肯定有问题,当日大伙都看得出来,只是老太监边令诚为了拖封常清后腿,极力坚持其身份为真,所以才没被当众拆穿。而同样的事情落在杨国忠手里,却成了送上门来对付太监们的把柄。在他的亲自过问下,使者的身份很快便真相大白。
杨国忠正因为太监们把手伸的过长等诸多原因,跟高力士闹得不可开交。审明使者真身后,立刻在廷议上将前因后果给抖了出来。皇帝陛下虽然已经很少问事,却不能容忍一伙化外蛮夷如此明目张胆地欺骗自己,立刻勃然大怒。当场罚了高力士半年的俸禄,并且下旨将边令诚连降数级,直接调离了安西军。
“恰巧”王洵的第一份战报送到了长安,令满朝文武在震惊之余,豁然发现,原来张牙舞爪的西域诸侯,竟然是一堆软柿子。紧跟着,第二份战报又及时送到,更是令朝中诸位重臣们的野心大为膨胀。于是,有人迅速上表,结合伪大食使者的供词和前大食国王余脉的哭诉,分析出此刻正是经营西域的最佳时机。于是,满朝文武争相进言,请求大唐天子出兵铲除大食国伪王,吊民伐罪。皇帝陛下当然不会放弃开疆拓土的机会,当即恩准了群臣的请求。倒是杨国忠自己,因为有征伐南诏失利的前车之鉴在,不敢贸然主张用兵,因此主张将从安西将封常清调回述职,当面征询他的意见。
“杨国忠这厮,真是没一点儿担当!”闻听朝廷在做最关键时刻中又开始畏首畏尾,宇文至气得直跺脚,“明明一封信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偏偏还要调封帅回朝。这一来一去,又得小半年。等封帅回到安西,黄瓜菜都冷了!”
“就是。要打就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安西军去年就已经枕戈待旦,今年还准备个甚?!”其他人也纷纷开口,齐声数落杨国忠的优柔寡断。
要是现在就跟大食开战,众人肯定要充当开路先锋。一路逢山开道,遇水搭桥,径直打进大食王都去,个个都将会名垂青史。只可惜,朝廷做事太拖拉。只可惜,主事的是杨国忠这窝囊废!
赵怀旭算是自己人,所以王洵倒也不怕他把大伙的议论传扬出去。笑了笑,低声道,“他当年,不就是这摸样么?咱们又不是第一次跟他打交道了! 好在他出手把边令诚那厮赶走了,也算替咱们做了件好事。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