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啊,宇文兄弟啊,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信在哪,麻烦云公子了!”朱掌柜有些心虚。宇文这个姓氏很独特,除了宇文至兄弟之外,他不记得自己还认识第三个姓宇文的。但看在巨阙剑的面子上,他也不打算深究。因为干红货这一行的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只看物件真伪,不问其来历。免得出来变卖传家宝的王孙公子觉得丢脸,也免得梁上君子被问得心虚。
“在这儿,您老请过目!”云公子把宝剑交到左手,右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当着伙计们的面儿,递到了朱掌柜手上。
虽然比起眼前的巨阙剑,信中的内容根本一文不值。但为了给云公子留下个好印象,朱掌柜还是仔仔细细地验看了信上的火漆,然后将信封用一把小刀割开,抽出了里边的信瓤。
一瞥之下,他大惊失色,本能地就想从外边喊人进来。但看看云姓公子那大大方方的模样,心里又猛然打了个突,笑了笑,强压着满肚子火气问道:“不知道这封信云公子是从何而来?哪位姓宇文的公子托你交到老夫手上。”
“还能有哪位。跟朱掌柜曾经一道喝过酒的那位呗。”云公子一手拎着巨阙,另外一只手百无聊赖地在桌子上轻轻磕打,每磕打一下,都在楠木桌子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小坑。“他很久以前就把这封信交给了我,说日后他遇到麻烦,朱掌柜见了信一定会仗义施以援手。这几天我突然找不到他了,心想,既然他这么相信朱掌柜的人品,就千里迢迢把信给您送过来了。您再仔细看看,里边没少什么东西吧?!”
“啊,啊,没,没少!”朱掌柜脸上瞬间堂满了油汗,本能地将身体往后躲。但是,他又不敢躲得太远,那清秀少年既然能用手指关节将楠木桌案敲出一个个坑来,若是把他惹急了,信手给自己脑门上来这么一下,自己脑袋不就变成了漏勺么?
“既然信送到了,我也就该走了!”云公子笑了笑,从胡凳上长身而起。“哦!对了,看我这记性。怕我贪杯误事,类似的信宇文兄弟还托给了好几个人,过几天,估计您还能收到几封。唉,他这个人啊,有时就是太过于小心了。”
“您,您……”朱掌柜有心伸手将云公子留下,伸到一半,却又哆嗦着收了回来。还有好几封信,留下姓云的根本化解不了眼下困局。一旦把宇文至给逼急了,弄不好下封信就直接送到了李林甫的手上。可就这么放巨阙剑和他的主人离开,朱掌柜又非常地不甘心,从背后追了几步,跟对方保持着三尺多远的距离,扯开嗓子问道:“云,云公子,能不能告诉在下,您住在哪里。若是写了回信,怎么送到您的手上?”
“我住平康里东南的菩提寺中!与李卫公旧居一墙之隔的地方便是!回信就不必了,朱掌柜日后请我那朋友喝酒便是。”云姓公子的脚步四平八稳,一点儿不像着急离开的模样,笑了笑,回头说道。(注1)
朱掌柜立刻又向后缩了半尺,唯恐对方突然暴起伤了自己。半晌后,发觉对方的一条腿已经迈出了门坎,猛然回过神来,大声喊道:“云公子,公子慢走。你们几个……”
“怎么,朱掌柜还是其他事情?”云公子将迈出坎的腿又收了回来,笑着问道。
“没,没了!”被对方的目光一照,朱掌柜心中的勇气顿时全部消失。讪讪地咧了下嘴,低声回应,“我,我只是觉得公子您大老远的把信送来了。连口茶都没喝上,就让您走不太合适。你们几个愣着干什么?赶紧把南洋的冰糖提出一篮子来,给云公子拿去冲茶润喉。”
“唉,唉!”伙计们被朱掌柜一惊一乍地模样弄得无所适从,连声答应着,将价格不菲的冰糖从货柜中取出事先装好的一篮,毕恭毕敬地交到云公子手里。
“既然如此,云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云公子非常礼貌地向朱掌柜道了谢,接过冰糖,笑呵呵地里去。待整个人都从街角消失了,朱掌柜才哆哆嗦嗦地擦了把汗,不顾店铺里闲杂人等的目光,冲着伙计们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几个人,把姓云的给我盯住。今天若是找不到他的落脚点,你们谁都不用再回来了!快去,快去。打烊了,打烊了。今天天气不太好,各位贵客请早点结账回府。所有看上的东西,一律八折。”
注1:李卫公旧居,即李林甫的府邸。
注2:冰糖。蔗糖不是中国古代的特产。通常要从南洋或者印度进口。所以冰糖是非常贵重的礼物。
朱掌柜是杨国忠做泼皮时就跟在其身后混的老兄弟,平素仰仗着杨国忠的信任,在伙计们面前意气指使惯了的。这会儿突然一发怒,尽管伙计和护院们谁都不明白其中缘由,却问都不敢问,一个个抱头鼠窜而去。
好在那位云公子走得不快,大伙儿追过街角,也就望见了他的背影。几个护院汲取了先前的教训,不敢追得太近,先派遣伙计们回去给朱掌柜报信,然后装做闲逛的模样,躲躲闪闪缀在了云公子身后…
不知道是疏于防范,还是有恃无恐,那姓云的落魄公子哥先是在善和坊的街口看了一会儿皮影戏,又转到开化坊买了几朵珠花,优哉游哉,漫无目的。直到把几个盯梢者都累得伸着舌头喘粗气了。才突然加快脚步,直奔皇城根儿下的永兴坊而去。
几个护院见状,贴着墙根,一溜小跑。生怕一个眨眼,就把人给追丢了,之后无法向朱掌柜交差。只见那云公子入了永兴防口,径直奔了坊左第四个大院,先是笑嘻嘻地跟门房不知说了几句什么,然后踏上台阶,回头四望。
“哎呀!坏了,他看见咱们了!”几个护院赶紧往墙角缩脖子,如同丧家野狗般蹲进了阴影里。好在那云公子贵人多忘事,压根儿不记得他们这几张的面孔,只是笑了笑,便举步向院子内走去。
“我去赶紧留个记号!”一名姓周的护院反应快,抬腿就往外走。
“去死吧你!”其余三名护院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用力向后拖去,“还留记号呢,赶紧走。周老虎,你没长眼珠子啊?!”
“怎么了!”被唤作周老虎的护院兀自发着晕,懵懵懂懂地反问。猛然看见那家院墙上琉璃瓦的颜色,登时心里头一哆嗦,低头耷拉脑袋地任同伙将自己拖远。
等他们都逃得不见踪影了。云公子又笑嘻嘻地从院门口走了出来。客客气气跟门房道了个别,快走几步,身子一闪,如惊鸿般消失于街巷深处。
到了这会儿,他脚下真实的功夫才显露了出来。尽捡着人少的僻静巷子走,三晃两晃,已经飞一般走了四五条街。沿着长安城东南兜了大半个圈子,确认背后的尾巴已经完全被甩掉。才又跳上了一辆在停在寺院门口的,专门拉散客的马车,缓缓向城门驶去。
落下车帘,在里边已经等得心焦的张巡,雷万春和王洵三人立即凑了过来,乱纷纷问道,“霁云”,“老八”,“八哥”,前半句称呼迥然相异,后半句的话却都是六个字,“事情办得如何?”
“幸不辱命!”假冒的“云公子”微微一抱拳,笑着向三人介绍,“亏了张大人的计划周密!那朱记南货铺的人果然个个都是见利忘义家伙。看到了我手里的巨阙剑,立刻就什么都顾不得了。朱掌柜很快就亲自出来跟我搭话,然后我便将信当着一堆伙计的面儿交给了他。”
“然后呢,他没试图向八哥你动手?”王洵年纪最轻,也最不善于掩饰内心深处的真实感觉,扯了对方一把,急切地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