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们两彼此说话很少。连韦娘也注意到了。
王览察看工部上交的预算,神慧看书。到了深夜,都没有疲倦的意思。王览其实一点也看不进去。他今天的态度是过分了吗?也许。他想到那年冬天,家里拒绝他出家的请求。把他领回去后,哥哥非要他学骑马。他学了几次,就不愿再学,因为他觉得这种运动并不符合他的个性。“你的身体文弱,如果足不出户,就是读万卷书又有何意义?”哥哥数落他。王览回答说:“我会同自己的双腿走遍名山大川。我还有一生的时间。但我,不喜欢骑马。”这是他难得的执拗。哥哥也就不再提起了。当然,多年以后,王览苦笑着发现,他根本没有那么多的闲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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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叹了口气,走到神慧面前。神慧动也不动。他笑笑:“这本书就那么好看。你看了两个时辰,就翻了两页?”
神慧的眼睛忽然泪汪汪的。王览走到屋子的一角,翻出一个木盒子。又把它拿给神慧看,神慧瞪大了眼睛。“啊?”她惊讶的说。
那里面全是神慧涂鸦的画作,有些已经揉皱了,还是给摊平,一张张叠起来。王览说:“其实,我也觉得慧慧很会画。爱玩,这是孩子的天性。我自己,就老是逃避骑马。今后如果你不想练字,就不要练。只要告诉我实话就行。做任何事,都不要为了其他人去勉强。”
神慧一下子搂住他:“览,你不再生气了吗?”
王览点头,其实他对神慧以外的别人,是不动气的。他觉得,灵隐寺的生活不是培养了他的涵养,而是使他封闭了自己的内心。
那以后,神慧不用王览说,就会抽空临摹碑帖。有一天,她提笔抄写白居易的长恨歌。写了一半,就丢下笔。问王览:“明皇与杨妃的故事,有那么动人吗?”
王览不知如何回答,沉默半晌。才说:“ 爱上多个人,承受多重烦恼。但钟爱一人,也有不妥吧?”
神慧撇了撇嘴:“我的意见恰恰和你不同。我觉得玄宗并不那么爱杨玉环。至少,不是白乐天所歌颂的那样。”
“为什么?”王览发现神慧年龄越长,别致的想法就越多。他对此,觉得很新鲜。也很乐意倾听。
“如果真的爱杨妃。一个男人,怎么可以掩起面孔,让人勒死爱人?虽说他是大唐的皇帝,但七十老翁,又何所求呢?军士哗动,也不该屈服。如果我是明皇,我会说,除非你们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不然,就不能伤害到贵妃。”神慧热切的说。豆蔻年华的她,脸上闪烁着动人的光彩。
王览无言。他内心,有一种悸动。他想,神慧真是不寻常。要是她永远这样,该有多好?他的理智告诉他,应该说些社稷为重的话来反驳这个女孩。但这一次他放纵自己的情感。他什么也没说。
这年的春节过后,华鉴容如东升的太阳一样,在京都再次辉煌亮相。华鉴容的俊美是如此鲜明,他的风格是如此直接,王览震动不小。他欣赏华鉴容,除了男人间的惺惺相惜,还有一点难以言传的羡慕。王览自嘲的想:自己多少还是有些虚伪的。华鉴容重逢神慧的霎那,王览记起那盏水晶灯。他们,有他所不知道的故事。
正月十六,他在华鉴容的指引下,找到了神慧。他隐约猜出,元宵之夜发生了什么。虽然他永远不想知道真相,但提着宫灯的路上他还是觉得酸涩。他不曾体会过那种感情,他忆起了济南的“情水”。原来如此……。他——王览是在嫉妒吗?
他真的,和世间男人没有两样。
神慧抬起头来的时候,两只哭泣过的眼睛红红的。月光皎洁,夜雪初积,梅花清芬。神慧的样子,却活像一只白兔。王览笑了,于是,他第一次吻了她的唇。吻着她娇嫩的嘴唇,王览才明白,什么叫做心上人。神慧闭上了眼睛,她也笑了。王览确定,她原来,早就属于他。
当夜,新月娟娟,北斗横斜。神慧依偎着他睡去。王览恍恍惚惚觉得自己神游旷野。不知不觉,来到了昔日灵隐的桂树丛。他就好像当年那个男孩子,无拘无束的仰头望月,信步林中。如记忆中,桂子飘落如雨。一只玉兔进入他的怀抱。王览没有对它说话。只是点了点它的额头。时光如梦。霓裳宝钿的仙子们,施展广袖当空舞,中间一人,正是嫦娥。嫦娥看着他们,祥和的微笑,眉宇神态,酷肖王览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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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览醒来的时候,怀里还抱着神慧。王览想,这次可不是空的了。他的妻子张着大眼睛,甜甜的凝视他。她泉水一样动听的声音说:“刚才你是不是做梦了?我听到你在笑呢。”
“不是梦。”王览亲了亲神慧的眼皮。抱紧了她。
王览,从来没有告诉过神慧,他的这个梦。
只因为,真风流,不欲与人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