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罢琴音延延未绝。这家乡的曲子,长生听来亲切,轻踏着拍子,朗声开口,将歌后半余声为他续完。
天道常变易,运数杳难寻
成败在人谋,一诺竭忠悃
女儿在世当有为,为民播下太平春
归去归去,来兮,我夙愿
余年还做垅亩民
归去归去,来兮,我夙愿
余年还做垅亩民
清风明月入怀抱,猿鹤听我再抚琴!
声音清亮朗朗,一字一顿,直冲天际,虽然长生心情也不好,没将这歌唱得如何豪气,但比起男子恨意绵绵的忧伤来,还是铿锵得多了。操琴之人想必是愣了一下,琴声曾有稍断,但很快的反应过来,重理琴弦,续了下去。到最后琴随歌走,意境陡然而变,伤郁一扫而空,呈现出鹰击长空翼展苍穹的画面。
只是那句女儿,琴者听着手一愣,琴音有滑调。他却不知,这词原长生唱时便是“女儿在世”,后安鞅顺势给改成了“丈夫在世”。他好运,听得是此间“正版原唱”。
歌声落,琴音止,安静了良久,长生微微皱了眉。不知谁家男子,爬此高山来将一曲“出山”唱得宛如上刑场,倒不好打扰,算了,下山吧。
转身欲走,身后传来男子半犹豫的声音:“可是秋小姐?”
长生回了头,一个身着儒衫的男子抱着琴匆匆从山壁一侧转出来,正一脸惊喜的看着自己。看着面熟,是那位诗才与子美先生如出一辙的书生,叫什么名字,却未曾留意。
看长生表情,朱成心中了然,微微一拜道:“朱某有礼。”
长生看了他一身沾着露水的儒衫,再看了看他抱在怀中的古琴,淡淡点头,道:“你抚此曲不得意,不唱也罢。”
朱成闻言一滞,有些苦涩的艰难道:“小姐说得是。”
“山高雾重,多出虫兽。公子孤身不便,还是早下山吧。”随口丢下一句,长生转身要走。
朱成心中一急,失声唤道:“小姐留步!”
“有事?”长生回了头,疑惑的看着他。
朱成看着她,沉默良久,面上的表情几番变幻,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眼神一点一点的暗沉下去,沉淀成一种无言的深切。终于摇了头,沉静的看着长生,慢慢道:“世道艰辛,人心叵测。小姐,保重。”
短短十二字,这男子说得如此慎重,若有千钧。
长生似有些惊异的看着朱成,她才刚想起来,他就是托其母向她求过亲的人。当时她乍一听,只觉荒唐,此时见此子恳切的模样,竟也有些无言。
点了头:“公子保重。”
痴痴看着那女子一袭青衣翩翩走远,朱成心中一片空荡荡的。
未久,耳边竟又响起脚步声,睁大眼睛,却是那女子去而复返。
“走吧,我送你下山。”长生淡淡道。看她表情,竟仿佛是理所当然。
朱成木然的抱起琴,跟着她的脚步走。一路呆呆的看着她在前面抚枝踏叶的开道,看着她黑发飞扬衣襟飘飘,看着她用树枝挑起草丛中的蛇甩往远方,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仿佛只是一眨眼,人已经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山脚下。女子向他微微点头,转身大步流星的远去。朱成站在路旁,成了一尊抱琴的雕塑。
就此一别,一生绝。
她是飞行天际穿云一现的苍鹰,是路过崖边不着痕迹的山风,原就不是他一个迂腐书生的狭小世界可以包容得下的。
有缘邂逅,有缘同行,也曾琴歌相和,或此一生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