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太妃狐疑地望着他。
安莲从袖中又抽出一本簿子来,翻了翻,密密麻麻地名字与数字将她看得一阵头晕。
“既是祸害,不如毁去。”在马太妃出声前,他已随手一丢,将它扔入炭盆里,也不知簿子上涂了什么,火苗三两下便将它吞噬得一干二净。
马太妃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早早的准备炭盆,竟是这个用途!安莲他分明早已看透她的来意!如今簿子已毁,是真是假死无对证。就算他私底下抄个成百上千本,她也莫可奈何。
“洁侍臣不愧相才,果真深通谋略。”她阴森森道。
安莲自火焰中收回目光,浅笑道:“与高阳王的雄才伟略相比,不值一提。”
马太妃的脸色缓了缓,“本宫打扰已久,先行回宫了。”
安莲起身,“恭送太妃。”
马太妃鼻子轻哼了一声,尖长的指甲划过茶几,刻下一道划痕。
凌晨的风,沧寒刺骨,冷厉如刀锋剑芒,无情地割伐天地生物。
晶莹的红梅,枝杆伸舒,遒劲有力。柔嫩的花瓣在风中挣扎,仿佛一眨眼就会被刮得灰飞湮灭,但每每在厉风稍歇的间隙看到它依旧完好地挺立在原处,芬芳远溢,清艳逼人。
安莲身披珠白绣银大氅,立于园中,与梅对望,默然无语。洁白若霜雪的双颊冻得通红,卷长的睫毛轻敛,目光落在那片片娇红的花瓣上,不知道想什么出神。
细碎的脚步碾碎铺陈在小路上的露珠,一声声敲在静谧如寂的花园里。
瘦长的手指在空中虚探,尖尖的指尖几乎落到那头乌黑如墨的青丝上。
安莲蓦然回身。
指尖尴尬地停在他的下颚处。
安凤坡泰然一笑,右手顺势落在他的肩膀上,掸去那根本不存在的落叶。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天气。”
那时的安莲不过六七岁的年纪,容貌秀丽无双,却眉宇深沉,说话处事已然大人一般。见到他,只淡淡地扫了一眼,仿佛天地间无物可让他心动。
于是他好奇,好奇这个被整个安氏家族捧在掌心的小主人为何会露出这般表情。后而了解,后而同情,后而敬佩,再后来……却是连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了。
安莲定定地看着他,眼神疏离如陌路。“所以在最后,老天爷也选了这样的天气。”
明亮的眸光在眼中一寸寸剥落,“这是决定?”
“不,”缓慢而有力,“是人生。”
安凤坡目光幽深,两道暗流在眼中隐隐现现,“埋没在后宫的人生?”
“属于自己的人生。”
“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眼色渐显凌厉,“意味这你必须用容貌和阴谋向一个女人邀宠!意味你把自己押在一个未必能够实现的赌注上!皇夫?!”比风更刺骨的冷哼,“你见过有哪个皇后能站在朝堂上?前朝的皇夫不过是个美丽的传说。”
安莲神色澹然。肆虐的风卷起他的发稍,妖妙舞动。
“即使这样,也无法动摇你所谓的人生么?”他自嘲地一笑,“看起来,我才是最笨的那个。因为你想当官,所以傻乎乎地跑去向老爷子讨官做。因为你进宫,所以又傻乎乎地把自己给弹劾了来陪你。到头来,不过是我一个人一头担子热而已!”他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一点都不动容么?”
“需要么?”安莲反问。
安凤坡看着他,眼角微抽,“不需要么?”
四道目光在两人中间互不退让。
风,渐吹渐止。
天与地,只剩下两声不和谐的呼吸。
“呵呵,”安凤坡再度苦笑,“你总是分得这样清楚。”笑声略停,他垂目看地上卷成一团的枯叶,轻声道,“所以……从今以后,我们不再是朋友?”
“我们本来就不是朋友。”安莲望他的眸子,一片清朗,“我们是兄弟,从来都是。”
安凤坡神情激动,“你是说……”
“只是你站在了河的另一边。”浅浅的笑容,抹开了云,露出天空的纯蓝,“而我选择留在这边。”
“居然说得这样云淡风清。”安凤坡单手捂住脸,低沉的笑容在指缝里传出,“这就是我认识的安莲。无论任何时候,都由理智操控一切。连……兄弟感情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