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未已,那两枚钱镖已到,铁摩勒反手一抄,把高飞那枚钱镖接到手中,身形一仰,脚尖踢起,又把低飞那枚钱镖踢落。说时迟,那时快,铮的一声,第三枚钱镖又到,铁摩勒无可躲避,只得把接来的钱镖打出,碰个正着,两枚铜钱,同时跌落。
就在这时,只听得一个妇人斥道:“隐娘,不可无礼,这是你爹的客人!”铁摩勒抬头一看,怒气消了一大半,却原来站在台阶上发钱镖打他的人,竟是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子,流着两条辫子,一副淘气的脸孔,看来最多不过十二三岁。在她背后,有一个中年妇人,想必是她母亲。
那管家忙道:“这是我家主母,这是我家小姐,王兄,你不可见怪,我家小姐——”话犹未了,那女孩子已拍起手笑道:“叔叔,你的功夫很好呵!这一手接镖还镖真是漂亮极了,他们都比不上你!”
聂夫人呵责女儿道:“你真是越来越野了,也不看看来的是谁,就胡打一通。幸亏这位叔叔没给你打着!要不然我可要给你气死啦!”跟着对铁摩勒解释道:“这是小女隐娘,从小就欢喜拈枪弄棒的,这几天她学会了用铜钱当暗器,玩得正起劲,总是缠着家丁,要他们‘接镖’,哎呀,真是不好意思!”那女孩子道:“打着了也没什么,我会给他解穴的。叔叔,你不会生我的气吧?”聂夫人怒道:“你还要辩,待你爹回来,我告诉他,叫他撕了你的皮!”
铁摩勒这才明白,敢情这女孩子误将他当作家丁,拿他试“镖”来了。他小时候也是个淘气的孩子,嗜武爱玩的,非但不恼,反而替聂锋欢喜,“我在她这样年纪的时候,暗器功夫还远不如她呢!”当下便赞她道:“真是将门虎女,巾帼英雄。夫人不可怪她,暗器打穴,本来是要多练的。”
聂隐娘得意笑道:“妈,你听听人家是怎么说,不练怎么行呢?”聂夫人笑道:“你再夸奖她,她更要胡闹了,她爹爹已经把她宠坏了。你练暗器,也不该把活人当靶子呀。”聂隐娘道:“妈,这你就外行了,钱镖打穴,除了找活人‘喂招’,那还有什么办法?”铁摩勒道:“我倒有一个主意,叫人给你造一个木人,按照人体的穴道部位图上圆圈,叫人找着木人飞跑,你发钱镖打术人的穴道,不也是一样吗?”
聂隐娘拍着小手叫道:“这个法子真好,我怎么没有想到呢?叔叔,你一定是会家子,你陪我练武。”
铁摩勒笑道:“我是个乡下人,只懂得几手庄稼汉的把式,要我陪你练武,那就只有挨打的份儿了。”
聂隐娘撅着小嘴说道:“我不信!我的三枚钱镖都给你接了,你还说不懂,骗得了谁?”
聂夫人道:“隐娘,别胡闹。王叔叔才来,茶都未曾喝一杯,你怎么可以就歪缠客人,要人家陪你练武?简直是不懂规矩,走远一些!”跟着笑道:“都是他爹把她宠坏了,好在王叔叔不是外人,若是在别的客人面前,人家不笑话你也会怪我没有家教呢!”铁摩勒道:“这正是将门本色,她年纪轻轻,有这样的武功,人家称赞她还来不及呢,怎会笑话?”
聂隐娘给她母亲一骂,不敢再缠,但也不走开,看来不单是父亲宠她,母亲也把她娇纵惯了。所以她对母亲的话听一半不听一半,看那样子,似是还在等待铁摩勒和她练武。
聂锋的信上说铁摩勒是他的同乡王小黑,还沾着一点亲戚关系的,聂夫人不免和他叙叙乡情,并问起一些相识的人来。好在聂夫人亦是离乡日久,对乡下的事情并不清楚,铁摩勒又曾得聂锋之教,聂锋早已预料到他妻子会问起那些人,给铁摩勒准备了一套说话,铁摩勒东拉西扯,还勉强可以应付。遇到他不大清楚的,便避重就轻,拣自己知道的多说一些,含混过去。
聂夫人不过是为了礼貌关系,出来见他,并非有心盘问,谈了一会,要问的也都问了,当下便道:“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难得有乡亲来到,你在这里住下,不必客气,要当作在自己家中一般才好。房间我已给你准备好了。”
那管家正要带铁摩勒进房安歇,忽地又有一个女孩子走来,叫道:“隐娘姐姐,今天还练剑吗?”
聂隐娘道:“红线,你来得正好,这位王叔叔是新来的客人,他的武功高明得很,咱们的剑法是关在屋子里练的,没给外人看过,也不知是行还是不行。不如请王叔叔今天给咱们评一评吧!”
聂夫人道:“隐娘,你又来缠王叔叔了。你们自己练去吧。”聂隐娘道:“反正王叔叔现在已没事了。他茶也喝过了,你说他是咱们的自己人,爹不在家,我请他指点,有何不可?”
名叫红线那女孩子长得非常秀丽,年纪比聂隐娘小,看来至多十岁,铁摩勒望了她两眼,只觉她的相貌很像一个人,不觉心中一动。
铁摩勒道:“指点二字,我当不起。让我开开眼界,倒是真的。这位小姑娘是——”聂隐娘道:“她是我的薛家妹妹。红线妹妹,你也来见过王叔叔。”聂夫人补充道:“她就是隔邻薛将军的掌珠。她们一对表姐妹倒是好伴儿,天天在一起玩的。薛将军想必你已是见过的了?”铁摩勒道:“薛将军很重乡情,我这次到长安来,就是多蒙他的照顾。”
薛红线过来请了个安,说道:“我的剑法还是初练的,等会你看了可别要见笑。”她的态度比聂隐娘要文静得多,更惹人爱。铁摩勒颇感诧异,心里想道:“难道我所料想的错了?她当真是薛嵩的女儿?奇怪!薛嵩怎会生出这样的好女儿?”
铁摩勒已然答应了去看她们练刻,聂夫人也就不再拦阻了。当下,聂隐娘便带铁摩勒进人后花园,她家的练武场,就在花园之内的。两旁有兵器架,十八般兵器,—一齐全。
可是这两个女孩子并不拿起真刀真剑,而是各自在兵器架上拣出了一柄木剑来,想来这两柄木剑就是专为给她们练剑用的。场边有一桶石灰,聂隐娘将木剑在石灰中一插,反身跃出,叫道:“来吧!”
薛红线学了她的样子,木剑蘸了石灰之后,说道:“今天我不必你先让我三招了。”木剑扬空一闪,脚踏中宫,进了一招,铁摩勒一看,不觉大吃一惊。他起初只道是小孩子的玩艺,哪知薛红线使出来的竟是上乘剑法,看她中宫进剑,使的明是“白贯贯日”的招数,招数未曾使老,倏的剑锋一颠腴滑过一边,左刺肩肿,右削腰胁,变化的迅速轻灵,竟无殊武林高手。
聂隐娘的应招更怪,只见她横剑当胸,站定不动,待得薛红线的木剑已经刺到,她突然双足交叉,往下一蹲,矮了半截,薛红线的木剑几乎贴着她的头皮削过,却没有刺着她。薛红线跟着一招“红霞铺地”,木剑抖起了一个圆圈,就在她的头顶上罩下来。铁库勒正在心想:“要是当真对敌,这一招可不容易躲避。”心念未已,陡然间,只见聂隐娘单足支地,打了几个盘旋,沉剑一引,便倏的上挑,薛红线的木剑被她绞着,转了几转,她那先手攻势,已给解了。
两柄木剑一合再分,薛红线绕场游走,铁摩勒暗暗注意她的步法,竟是踏着九宫八卦方位,丝毫不乱。聂隐娘展开了攻势,俨如蝴蝶穿花,一柄木剑指东打西,指南打北,非但中规中矩,而且往往有出人意表的招数,连铁摩勒这样一位剑学行家,也料想不到的!直把铁摩勒看得眼花缭乱!正是:
长江后浪推前浪,英雄巾帼胜须眉。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三十一回 故都又见重归鹤 逋客何堪不了情
铁摩勒越看越觉得奇怪,不但是惊奇于她们剑法的精妙,而且,更重要的是因为看不出她们的师承。铁摩勒暗自想道:“薛嵩、聂锋我都曾经和他们较量过,薛嵩的剑法甚是平常,这且不说;聂锋的剑法虽然高明得多,但也远远比不上这两个女孩子的奇诡多变,路数也完全不同!看来她们的剑法绝不是父亲教的!”
这时,聂隐娘与薛红线已经斗了将近百招,薛红线踏着九宫八卦方位,极力抢攻,聂隐娘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