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未完,弦已断。
不是个好兆头。
纷纷乱乱的皎洁白色水袖,在她周围宛若涟漪一般散开,她看透了人间聚散,如今却什么都无法照亮她的眼眸,无法再阻拦她前行的脚步。
“你走吧。”
她淡淡说道,面容之上没有任何神情,琴师见槿妃不曾怪罪她,心中大舒了一口气,毕竟在森严的皇宫之中,琴弦断了,是一件很忌讳的事。
琴师急急忙忙抱着古筝走开了,琼音从门外走来,默默观望着中央的那一抹天蓝色,明明应该是让人心中明朗的颜色,此刻却满是忧郁苦楚。穆槿宁久久坐在中央光滑冰冷的地面之上,垂着螓首,眼眸之中的情绪,让人无法看清。
“主子,没事吧。”琼音蹲下身来,围绕在她的身边,轻轻扶起穆槿宁,只是她再也不曾开口说话。
若说黯然,能从她的身体之内点点滴滴流淌出来,琼音也说不上来此刻穆槿宁到底是练舞之后的疲惫倦意,还是轻松释怀,抑或是……。悲伤厌倦。
“好久没费心跳舞了,骨头都疼了。”
她深深呼吸一瞬,这才释放笑靥,那清丽脱俗的精致面孔,让人都无法再度从她的身上移开视线去。
唯独只有自己知晓,她疼得,并非是不堪重负的脚踝,不是每走一步就像是走在针尖上的脚心,而是——她藏匿在最深处的秘密。
木槿花开的时候,她在这个世上降临的时候。
如今,她也选择在这个时候,结束一切纠葛恩怨。
她的心中,渐渐退去了对错是非,越感觉的到即将走到尽头,她却越是坦然。
她的脸上不曾崩落笑容,唯独眼底没有一分笑花,她默默走到内室之中,扶扶手,示意琼音跟雪儿都先行退下。
只剩下一个人的屋内,穆槿宁倚靠在软榻之上,也不曾盖上一件外袍,夏日的夜晚,偶尔也有让人觉得炎热发闷的时候,若是再过几日,后宫之中的下人便会想法设法取来冰块放置在屋中,让主子消暑。
她跳这一曲舞,不是为了任何人,只是为了祭奠娘亲的在天之灵。
在她从不知晓这个丑陋秘密的时候,她过得太单纯太轻松了,甚至……太盲目了。
无人知晓她在后宫过着的每一日,每一刻,都是多么难熬,多么痛不欲生,多么……难受。
紧紧咬住红色下唇,她紧闭着双眸,只是辗转反侧了许久,亦不曾入睡。压抑了许多日子的情绪,在胸口反复汹涌,一阵阵袭上她的体内。她原本就苍白晶莹的面色,白的像是雪,只是这般的厌恶反感,痛苦不堪,让她的胸膛渐渐起伏着,最终无法承受的沉重,宛若一阵阵万丈巨浪,掀起将她的身子卷入其中,随波逐流,反反复复,沉沉浮浮。
她猝然坐起身子,仓皇奔向屏风之后,以右手紧紧自己的唇,拧着眉头,一个踉跄,却将整个木架子都打翻在地,金盆落在地面,哐当一声,在黑夜之中格外清亮。
干呕了整整半个时辰,她却什么都无法呕出来,喉咙却留下满满当当的火辣疼痛,其实……。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厌恶的,觉得不堪的……是自己。
复仇这条路,她突然累得失去方向。
也不知这世上,到底还有谁,跟她这般孤单。
她扶着屏风站起身来,稳住了自己虚浮的脚步,怔了怔,望向那一扇被风吹开的窗户,明月,依旧悬在天际。
皎洁的月光,在摇曳的树影之下,依旧铺成了一条小路,柔软的光耀,仿佛是铺展着许多的细碎光芒,一眼看不到尽头。
她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眼神幽远凝望,许久不曾动弹。
……
“皇后,你身系秽乱宫闱,杀害皇子两桩罪名,皇上已经对你格外仁慈,不会诏告天下,您就痛痛快快地做出抉择吧。”
周煌是身带圣旨而来,只身前来,虽然已经念完了圣旨,但跪着的皇后娘娘,却不曾有任何声响,仿佛他说的,她都不曾听进去。周煌自然预料到来景福宫不会太过风顺,但今日势必要完成皇上的重托,否则,人头不保还是小事,一旦这宫中传出流言蜚语起来,那更是不堪设想。
这些年来,皇后犯下的,可不只是秽乱宫闱跟杀害皇子,但这两项罪名,足够让皇后失去如今这个地位和身份。
皇后却无声站起身来,神色一如往日的平静,处乱不惊,拍了拍双膝的褶皱,冷眼面对着周煌,迟迟不去接那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