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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变奏
一 时光掠过心头
你住在城里;当你知道;春天来了;接着;不知不觉;夏天又来了;偶尔经过田野;大片的或者只是一小片;上面长着麦子就行;于是你说;啊呀;快要收麦了!你说了这句话;后来就忘了;因为生活里比这重要的事情实在太多;且你又不是一位农夫;不必把收麦的事情惦挂在心。就这样;在后来的一天早晨;也许是星期天的早晨;也许是星期三的早晨;忽然;一声清亮悠远的叫声传来;并且隔一下就又叫一声;所隔的时间不长不短;令人愉悦;听了还想听;但也就恰到好处地渐叫渐远;以至于听不到了;凭那叫声你知道那鸟儿就那样正从天空经过;你是熟悉的;虽然你没有见过,但你一听就知道那是什么鸟;这样忽然听到;这样猝然而来;真令你惊喜;它来了;它一年一度地又来了;它会离开的;但它明年还会来;那第一声;那隔了一下接着而来的第二声;那在天空中渐渐远去以至于消失的一声又一声;天籁啊,是那样打动你;拨动你的心弦;使你的眼睛为之湿润甚而为之泪下;那鸟叫声啊;久久萦绕、回荡在你的心头:刮锅!刮锅!刮锅……
二 吉光片羽
我的陋室的墙上,悬挂着一幅画,一幅字,天天在向我显示着时光的身影。画,是海陵画家支振声先生的,字,是南京诗人忆明珠先生的。
支先生画的是梅花,那是一丛蓬勃繁密的梅花,花骨朵儿缀满枝条,画面清新,生意盎然,滋润着时光和生命。题画诗是这样:
“五十余年乐不疲,惯将水墨写花枝。客来相问谁家法,邓尉山中有我师”。
看到画,使我想起支先生温和厚道、与世无争、耿介拔俗的形象和品格。画梅五十余年而乐此不疲,真足以自谓“梅癖、梅痴”,设身处地一想,这是多么执着的追求精神,这是怎样的一种与时间的较量!他去世了,精神却活在他所作的画中。时间是停留不住的,但物质的和精神的成果却可以代代相传,成为后人新的起点,人类就这样与时间抗衡。就连恒星也有死灭的一天,但人类也许有朝一日能够超越这铁的死亡,靠的就是无数代人持续不断的科学的努力与文化的成长。
我年少时读过忆明珠的诗,记得他的才华是独特的,他诗心焕发,深沉明丽。多年以后,我一度充当《雨花》文学月刊编辑,见到了一位个头不高、头颅面目生得有如罗汉的人,他就是忆明珠。他写得多的是散文了,他的诗心在他的散文里化为百炼成钢的风骨,他的散文不是一个一个写下的字,而是一声一声的咏叹与意味深长的微笑,文学性是那么深厚可靠。没想到他的字也写得那么好,我收藏了他的一份原稿,其中一段写道:
“当深深的夜,深过了它的子午线,深过了它的这半圆,而浸没向另个半圆;当深深的夜终于实现了一个完整无缺的黑暗的圆满,在它那如黑釉瓷盘的外沿上,便泛出了一抹胭脂般的殷红”。
他的体察宇宙的诗心和文字,于此可见一斑。我便向忆明珠先生索一幅字,第二天,我就得到了,是一个行书的条幅,以他工整而清秀有骨的字写着一首李白的诗,涉及的话题恰巧也是时间:
“日出东方隈,似从地底来。历天又入海,六龙所舍安在哉……”
我忽然想到,忆明珠和李白是心心相通的,李白那潇洒飘逸天真深沉的诗魂活在忆明珠身上,活在所有真的诗人身上。他们不免思索着时间的流逝、寄托着感慨,但时间确实是特别锺情于诗人的,这也有李白的诗句为证:
“屈平词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
三 时间丰碑
时间,转瞬即逝,却会留下胜迹。
《史记》说大禹东巡,崩于会稽。绍兴的大禹陵及其附属的庙堂,也就令人高山仰止了。大禹的站立的塑像是皇冠龙袍,大禹也许不曾有过这等穿戴,在我们见到的现代美术作品上,大禹都是一个裤脚子卷得老高的治水者,一位有身份的农夫的模样,这是否符合历史的真实,我们也不知道。但作为庙里的塑像,加以皇冠龙袍,在如此制作时的那种文化意识里,也是理当如此的,司马迁就称大禹为“禹帝”。即使我们另塑一个裤脚子卷得高高手握一把大锹正在指挥治水的大禹,也不必推倒这作为帝王的大禹塑像,因为这只是意味着一种历史的崇敬罢了。
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是春秋时代最著名的故事之一,不但古代有多少诗人对此吟咏不已,本世纪六十年代前期,曹禺还用这个题材写过一本戏,以激励一种从困难中崛起的悲壮精神。勾践当时的活动中心,就在会稽。当你到绍兴时,你也许没有想起这个遥远的故事,但当你听说绍兴有一处叫做越王台的名胜供人游览,你会马上想到,这越王台,一定是与越王勾践有关的,事情的确如此。
东晋一朝,偏安江南,比较有文化地内斗不已,北方是少数族比较没文化地相互争战,当时整个中华四分五裂一片混乱,用人血灌溉大地。对于东晋的历史,我们也许很少去想它了,但一篇《兰亭集序》的文章,“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仅这开头一唱三叹的交代时间,然后顺势沉稳地交代地点,其中就似有无穷的意味。古人未必多么着意为之,但也未必不是文心独运,这与全篇对于人生修短随化的感慨是一气贯注天人合一的。我们都能记得这篇古文的作者,王羲之,又称王右军,正如杜甫被称为杜工部一样,不这样以官职称呼,不足以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