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之后,关天养猛然意识到自己得到的和失去的差比如此巨大。
权势是他重来都不想要的,弃若敝屣;自由是他最为珍视的,视若至宝。如今是得到了最不想要的,失去了最想要的。
可是,为什么会作出如此愚蠢的抉择?
是因为形势所逼,还是因为别的缘故?
以前常听人说:一入江湖,身不由己。在经历了这许多事故之后,他才体会到‘身不由己’这个词是多么的沉重。
他没有理由恨大慈悲寺、恨玄武宫、恨蜀山派,甚至是恨玄武宫,因为他们都是棋盘上的子,每个都是被看不见的力量推着前进。
是的,他们又何尝不想清清静静地修行?他们又何尝想利用自己?
想着这些,就又想到曾经在杨纵面前说过的豪言壮语,然后才体会到杨纵那样的人为何也做不到洒脱自如。
玄中观处中崂山之中,安静得很,纵然外面打得天翻地覆,这里也是半点感觉都没有。道行、李延极、骑龙真人都在外面喝茶,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任由思绪如野马般飞驰,却是越想越觉得无趣。
其实要获得自由很简单,就是丢了通天鉴。可是他又怎么舍得?通天鉴毕竟是神器,就算是残破不全的,也是一件神器呀!
【心经】上说,心无挂碍,方才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可是,又怎么能够甩得脱对通天鉴的挂碍呢?
在玄中观的日子有如被软禁了一般,毫无自由可言。关天养说想出去走走看看,李延极和道行都摇头说不行,除了玄中观周围里许范围,哪都不能去。
关天养就笑道:“我这与坐牢有什么区别?”
李延极说:“没区别,一点区别都没有。可是,我们又何尝想这样?唉……”
关天养见李延极神情忧忡,郁闷难言,就问:“怎么了,李前辈?有什么话不好说么?”
李延极苦笑道:“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关天养双手一摊,说道:“已经成这样了,那又有什么办法?”
“当初我们设想的是,梁师曾以势逼你,要你说出通天鉴残纹的下落,而我们则尽力予以维护,从而形成相持不下的局面。在魔道大举来攻的之下,梁师曾是绝不敢撕破脸皮闹翻的。等大战结束,再想办法拖上一拖,总能寻到好的解决办法……”说到此处,李延极连连摇头,感叹道,“可惜呀,假设作不得数。其实这些天来我一直都想问你,为什么当时就要承认通天鉴残纹在你身上呢?”
“我为什么不承认?”关天养反诘道,“与其想说办法赖下去,还不如爽爽快快地承认。我若是赖着不承认,明着或许不敢拿我怎样,但暗地里怕是会无所不用其极。我一个人,他们是无数人,怎么斗得赢?为了这条小命着想,承认总比不承认好不是?更何况,这样一来,反倒打破了玄武宫主导正道的势力格局,于大家都有好处不是?”
李延极道:“是呀,我们是很需要打破玄武宫的主导局面,但却不能靠你,更不能以这样的方式……”说到此处,李延极将目光转向道行。道行点了点头,接着说道:“玄武宫的优势太过巨大,绝非一朝一夕就能瓦解的。虽说通天鉴残纹带来的利击冲击实在巨大,已然将玄武宫的阵脚完全打乱,但还是无法从本质上抵消他们的优势。早知你会这样做,我们事前就该商量一番……”李延极又将话头接了过去,说:“是呀,是该事前商量一番的。但当时我们也有顾忌,毕竟有关通天鉴残纹的话题对你来说太过敏感,我们怕你产生误会,所以便采取了最保守的方式。当时的混乱你也都看到了,除了玄武宫和及附庸,哪家哪派不是欢欣鼓舞?可随着讨论的深入,所有人都发现玄武宫太过庞大,不论怎么做都绕他们不过去。我们纵然可以借着这个机会上位,拿到一定的话语权,但还是没法子在短时间内改变玄武宫主导正道的事实!”
“船到桥头自然直嘛……”关天养只得呵呵地笑了起来,“总之,我会想办法帮你们争取,至于能争取到哪一步,这就要看你们的努力了。按当时讨论的结果来看,长老会的建立是势在必然,短时间内大约我还能够主导,但长远了就没办法。”
李延极笑道:“玄武宫的手段谁不知道?你能做到这一步已经非常不容易了。若陆世元真的依你之言,派出你那兄弟陈朔来代表玄武宫,我们或许能争取到更多的机会。但陆世元精明之极,断然不会依你之言的!”
关天养陡地冷笑了起来,说:“若真是这样,那我还求之不得。玄武宫上下估计也只有马前辈才对陈朔多少有些了解,别人嘛,嘿嘿……我现在担心的是玄武宫真的依我之言,派了陈朔出来,那你们可就可就真的没机会了!”
道行笑了起来,说道:“陈朔是你的生死兄弟,他们做什么,你肯定不好拦阻,也不好替我们从中斡旋。但机会都是公平争取的,我们也不会让你难做的!”
关天养吃吃地笑道:“大和尚,你会错意了。我是说陈朔的脑瓜子和玩弄权术的手段是我们所有人加起来都比不了的,玄武宫真要是派了他来,别说是正道各派,就算再加上魔道,怕是也玩不过他。你们别以为我在危言耸听,觉得陈朔与我年岁差不多,又岂能与有着几百年智慧的修行者相比?那我也只好说拭目以待了!”
李延极很是诧异,“怎么,陈朔很聪明?”
关天养没有解释,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望着窗外有气无力的日头慢悠悠地说道:“我只是跟你们提个醒,防备着点,不然将来有的是时候哭。”说着将手一甩,闷闷地道:“不说这些了,继续睡觉去……”
【四百九十、玄武宫的手段(上)】
又在经过了三个月的苦耗之后,陆世元亲率数千正道授军赶到,魔道纵然人数和总体实力皆占有优势,奈何指挥不力,腹背受敌之下,连一天都没有撑下去就全面崩溃。为求保命,一个个的哪里还顾得上抢夺通天鉴残纹,更不要说门规戒律,都使出了最大的本事逃蹿,不到两天,崂山千里以内便连一个魔道中人都寻不着了。
正道此番获得空前大胜,却是半分欢喜不起来。半年下来,总计伤亡弟子一万有余,单是玄武宫一门死伤就将近三百。好些小门派更是因此而元气大伤,振兴无望了。
击退了魔道后,陆世元当即就号召在崂山巨峰顶召开一场正道的全面会议,所有参与了这场大战的弟子皆有发言权,从而决定通天鉴残纹的管理、使用等等细则。
好笑的是,关天养这个已经为天下众知的通天鉴的所有者却没有了发言权。会议开始前,陆世元很干脆、也很果决地告诉他:“我们会按照你的意思来制订相关的细则,绝不会有半分的逾越!”
关天养还是头一回正面与陆世元打交道。他曾分别听杜友逢和李延极说过,两百三十年来,玄武宫对外事务——包括统率、指挥整个正道对抗魔道——完完全全由陆世元执掌,就连掌门马承风都没有置喙的余地。在伏魔观观主之位上,陆世元就像暴君,比秦始皇、比汉武帝更加残忍、更加威权、更加说一不二的暴君。只要是他的意图,就从来不会只是幻想,迟早会成为实际的行动。他的话不多,但永远都是一锤定音。但凡与他打过交道的正道各派掌门,绝大多数都对他敬畏有加。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陆世元的形象就是玄武宫的形象,二者俨然一体,不可分割。
面对陆世元那灼灼的眼神,关天养当然不怕,反而忍不住开始分析起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来。
陆世元见关天养没有作声,也没有再强调第二遍,握身便走。关天养这才叫道:“陆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