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乔姆家离这儿不远。”伊斯克拉想起来了。“济娜,你去跑一趟!说明是借的。明天咱们在班上捐钱来还!”最后一句话她是扯着嗓门向济娜后背喊的,因为济娜拔腿就跑,快得只看得见两个一闪一闪的膝盖。
“里面的狗有人喂吗?”莲娜问道。
“干吗要喂?”看门人觉得奇怪,反问道,“狗吃狗嘛。”
“太可怕了。”这个未来的女演员伤心地叹了口气。“真是吃人生番的做法。”
济娜气喘吁吁,使劲地敲门。来开门的不是阿尔乔姆,而是他的妈妈。妈妈说:“阿尔乔姆不在家,上若尔卡家做功课去了。”
“不在家?”济娜不知如何是好地反问道。
“进来吧,孩子。”阿尔乔姆的妈妈留神地看着她说,“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出了可怕的事。”
济娜匆匆忙忙,却又十分详细地讲了情况。妈妈没有做声,拿出三个卢布递给济娜,但又把她留住。
“米龙,你来一下。”
阿尔乔姆的爸爸走进厨房来,他身材高大,表情严肃,济娜不知为什么有点胆怯了。他眉头深锁,非常尊重地握了握济娜的手。
“济娜,你把狗的事再说一遍。”
济娜比较简要地把狗和看门入的事又讲了一遍。
“他身上的皮大衣破破烂烂。大概连狗也不喜欢他。”
爸爸从济娜手中把钱取回还给妈妈,嘴上说:“这样做,等你长大了,你会乱花钱的。乱花钱虽说不是个大罪过,但当你丈夫的那个人日子就不好过了。我亲自去跑一趟,免得那个酒鬼欺负这几个小姑娘。”
临别的时候,妈妈对济娜说:“济娜,常来玩啊。你和阿尔乔姆交朋友,我和他爸爸都很高兴。”
在路上,阿尔乔姆的爸爸说:“阿尔乔姆是个好小伙子。你知道他为什么好吗?他的好处就在于从来不欺负女人。我不知道他将来会不会有幸福的生活,但我知道他将来的妻子一定很幸福。在这个问题上,谈到雅科夫和马特维我就不敢打这个保票,但谈到阿尔乔姆,我就是在上帝面前也要反复这样讲。”
济娜因为不是要和阿尔乔姆去看电影而感到羞愧,但她又自我安慰,心里想: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我听说你欺负小姑娘,萨夫卡,是不是这样?”阿尔乔姆的爸爸老远就用威严的声音喊道,“你象彼得留拉①(乌克兰民族士义反革命头口,乌克兰社会民主工党领袖。)似的向她们勒索赎金,是吗?”
“这是谁呀?”看门人一面要看清来人,一面用巴结的口气说,“关门上锁了……哎哟……老天爷,这是米龙·阿勃拉梅奇啊!你好呀,米龙·阿勃拉梅奇,在下向你问好了。”
“打开门把狗还给这三个姑娘。快!快!别再对我讲你那套鬼话了,我认识你十五年,十五年来你一天也没有变好过。孩子们,快擦干眼泪,去把狗领回来。”
看门人没有二话便把门打开了,三个姑娘在一片吠声和嗥叫声中找到了曼契克,对阿尔乔姆的爸爸和看门人谢了又谢,然后便分头走了:莲娜牵着曼契克去功勋演员家,伊斯克拉和济娜则各自回家去了。三个姑娘都还不知道,这是她们童年时代的最后一天,从今以后,她们将要为别的事情哭泣。她们还不知道成年人的生活已经在叩门,更不知道在她们想象中有如过节一样的成人生活里,痛苦比欢乐要多得多。
不过,暂时还有足够的欢乐,而且如果不带偏见地评判,那么这个世界本身是由欢乐构成的——最低限度对济娜来讲就是如此。
她在救狗方面起了主要作用,因而有点把伊斯克拉比了下去。乐事还不仅此一桩,另外还有一件,即只有爸爸一人在家,她毫无困难便从爸爸嘴里套出一个情况:爸爸突然被叫回厂,半夜一点钟以后才能到家。违反家规的道路已畅通无阻,济娜可以去赴生平第一次约会了。她真想向全世界大声宣布这件事,却没敢这样做,只好把憋得她很难受的秘密告诉她认得的小猫。这小猫在约会方面很有经验,弓起背“喵呜”叫了一声,支起尾巴指着房顶,济娜却肯定它是指着天空,认为这是一个好兆头。
她提早到达约定地点,但尤拉已经站在岗位上了。一看见他,济娜立即躲到告示牌后,还多站了五分钟,先把胜利的滋味享受个够。那位新涌现的追求者没有离开原地,只是挤命把脑袋转来转去。
“我来了!”济娜若无其事地说。
他们进了观众休息厅,十年级的班长在休息厅里请她吃冰淇淋、喝果汁。她一点也不渴,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喝完了自己的那一半。因为这不是普通的甜水,而是正式的赠礼,她应该象个真正的女人似的,品尝和享用的是对方的关怀和体贴,而不是送上来的甜食。然而济娜在享受之余,也没有忘记四下张望,生怕遇见熟人。不过周围一个熟人也没有。铃声响了,他们赶紧入场。
片子想必很有意思,但济娜几乎一点也没有记住。她老老实实地盯着银幕,但总是感觉到身旁坐着的既不是妈妈,也不是伊斯克拉,甚至不是班上的男同学,而是一个对她比对电影更感兴趣的小伙千。小伙子对她感兴趣,这事使她十分激动:她用眼角去捕捉身旁小伙子的目光,听着他的喁喁细语,只是露着微笑,并不回答,因为她不懂对方小声讲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有两次当片子演到最动人的地方时,小伙子把她的手抓住,她两次都把手挣脱,当然不是马上挣脱,而且第二次挣脱得比第一次挣脱得更迟。一切都如此神秘,这样美好,她的心都要停止跳动了。济娜觉得幸福极了。
他们顺着马克思大街走回家去。大街两旁长着栗树,变硬的树叶在他们头顶上沙沙作响。全世界和全市都似乎早已入睡,唯有她这个姑娘的鞋后跟敲着路面,富有年青人的气息,非常响亮,打破睡意矇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