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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部分(第1页)

,以致越堆越高。原来这个世界不需要它们了,它们羞愧难当,想到了自杀。它们的自杀方式就是自燃。借了太阳之刀,风力之剑,它们集体抹了脖子。它们没有流红血,却在冒白烟。白烟呼呼地冲上蓝天,几乎和白云接壤。矿工不允许它们自杀,他们抱了水管,转着圈地往它们身上滋水。煤堆高处水的压力够不到,他们冒着被烧伤的危险,爬到煤堆上面去滋。负责灭火的矿工也领不到工资,他们的生活也很困难,灭了一段火,劲头就下来了。乔集矿有一个工人,灭火的积极性一直很高,他有些疯狂似的,抱着水管儿,一天到晚往煤堆的冒烟处滋水。一失脚从煤堆上滚下来了,滚成了一个煤人。他咬咬牙,像是要堵敌人的枪眼似的,又冲了上去。矿工报的记者采访他,问他为什么这样能干。原来前一段乔集矿井下冒了顶,砸死了三个人,其中有他的亲哥哥。他说煤里有他哥流的血,他不能眼看着哥哥拿血拿命换来的煤白白烧掉。记者认为他的事迹很好,思想境界很高,对他进行了突出报道。局里也认为他的事迹真正体现了工人阶级的主人翁精神,把他树为典型,要求全局职工都要向他学习。

还有好多事情是不能报道的,也是不许报道的,只能私下里传说。比如,矿工家属买不起菜,到当地农民的麦子地里挖野菜。他们不说买不起菜,打肿脸充胖子,说整天吃肉吃腻了,挖点野菜换换口味。比如,新学期开始了,一个矿工的儿子却交不起七十块钱的书本费。矿工让儿子先去上学,他随后去借钱。他还没借到钱,上小学四年级的儿子背着瘪瘪的破书包回家来了。同学们大都领到了新书新本,并开始上课。他的儿子没有交钱,当然不能领书领本。连着三天,他都没有借到钱,儿子都是刚到学校就空着书包回家。第一天,儿子噘着嘴不高兴。第二天,儿子说不吃饭了,省下饭钱交书本钱。第三天,儿子一进家,矿工就抱着儿子呜呜地哭起来了,矿工说:“儿子,都怨你爸没本事啊!”再比如,一个矿工家属,家里穷得实在走投无路,竟从高高的选煤楼上跳了下去,摔死得透透的。好多人围上去看,见摔死的女人上下穿的都是打着补丁的衣服。

在这种情况下,各煤矿动员职工对煤炭进行全员销售,说白了,就是谁都可以出去卖煤,不管你托什么关系,不管你钻窟窿打洞,只要把煤卖出去,把钱收回来,就是好样的。你卖出了煤,就先给你发工资。别人卖不出煤,就不发工资。卖不出煤的想要工资也可以,发给你煤,顶替你的工资。过去卖煤的事都归矿上的销售科管,谁想插一根手指头都不行。现在突然间让挖煤的人去卖煤,岂不是愁死人了。别说让他们到市场上去卖煤,他们拉回的顶替工资的煤也只能在门口堆着无法处理。在煤炭紧俏的时候,煤被称为乌金、墨玉、太阳石,什么好听的词儿都说给煤炭了。黑煤面子一挖多,煤连臭狗屎都不如啊!

矿上还有办法,给全矿职工放假,有的矿放假两个月,有的矿放假四个月,什么时候销售形势好转了再复工。矿上给职工放了假,职工却不能给自己的肚子放假。职工放了段可以休息,人的消化系统可不休息。怎么办?有的矿工在矸石山下面开出一片荒地种菜去了,有的帮农民放羊去了,还有不少矿工扛起一把锨,每天到劳务市场找一点零工做。零工的需求量很小,比如跟车装沙子,或是到苹果园挖树坑,只要两三个人就够了,可用零工的工头一出现,呼啦一下子围过去几十个矿工,矿工们都把手高高举过头顶,说我去我去。被挑中的矿工随工头走了,未被挑中的并不回家,躺在地上,枕着锨把,看着太阳一点一点落下去。

相比之下,小煤矿的煤炭销售没有受到多大影响。这是因为,小煤矿有两大优势。一个优势是产煤成本低,出一吨煤有三十多块钱就够了。有了这个优势,卖煤时他们敢于降低价格,就算一吨煤只卖八十多块钱,还可以赚五十块钱。另一个优势,是他们的销售策略灵活,谁买他们的煤,他们就给谁回扣,最高的回扣率可以达到百分之二十。那些用煤大户多是国营企业,如电厂、化肥厂等等。每年的用煤量都在百万吨以上。如果花一百万元到某个小煤矿买煤,回扣就可以吃到二十万元,哪个采购煤炭的主儿不愿吃这样的肥肉呢!除了吃回扣,小煤矿的矿主还可以请采购人员喝酒,打保龄球,洗头,洗脚,泡妞儿。白花花的嫩妞儿站成一大片,任采购人员挑挑拣拣,指哪一个就可以泡哪一个。小煤矿的这两个优势,恰恰就是大煤矿的劣势。大煤矿摊子大,层次多,包袱重,每出一吨煤,仅成本一项就得七十多元,八十多元。小煤矿把煤价拉得那么低,大矿的煤卖不出是卖不出,倘是跟着小煤矿的煤价走,卖每一吨煤都要赔本儿,卖得越多,赔得越多。再一个就是大矿管得死,煤是国家的,卖的钱也是国家的,谁都不敢拿着国家的钱给买主回扣。同样的道理,反正煤矿是国家的,天塌砸大家,大矿不景气,要倒霉大家一块儿倒霉。这应了一句俗话,船小好掉头,船大转弯难。堂堂大矿,门前冷落车马稀。而通往每座小煤矿的路上,却是车水马龙,一派兴旺景象。

入冬之前,从城里和东部平原到小煤矿拉煤的汽车眼看着多起来。公路两边插着一块块木牌子,上面写着某某煤矿。木牌子标示之处,必有一条岔路口,从岔路口拐进去,往深处走,就能找到一座小煤矿。通往小煤矿的路起起伏伏,坑坑洼洼,一般都不太好,远远看去,拉煤的汽车像船一样行走在风浪里。这些路也比较窄,出的重车与进的空车相错,膀子几乎碰着膀子。路本来是土路,跑得煤车多了,就成了煤路。有汽车开过,后面腾起的煤尘一直追着汽车的屁股。进山拉煤的不仅有汽车,还有拖拉机、“蹦蹦车”和毛驴车,现代的和传统的运输工具挤在同一条路上。前面不知出点什么事,后面的车就堵住了,一堵就是好长。路本来已经堵了,当地那些拉煤的“蹦蹦车”还见缝插针,扁着头往车缝里挤,把路面堵得更死。也有的“蹦蹦车”明明是自己翻进路边的山沟里,开车人却“蹦蹦”着,蛮横不讲理,硬说是旁边的汽车挤了他,纠纷一起,话就长了,谁都别想动窝儿。

路上一堵车,当地那些游动着做生意的人就很高兴,纷纷来到车旁,和司机师傅搭话,兜揽生意。有的端着水盆劝师傅洗把脸。有的拿着方便面,提着热水瓶,让师傅下车吃碗面。有的把山里产的柿子、山楂和老倭瓜送到司机面前,劝师傅买一些捎回去。也的有年轻女人,头发梳得光光的,收拾得明鼻子净脸,手上拿着一把瓜子,登上汽车驾驶室的踏板,隔着窗子,往司机身上吐湿了的瓜子皮,不知她们做的是哪一宗生意。那些司机都在路边店里混过,经验相当丰富,一眼就看出这些女人要做什么生意,却装作不明白,问女人卖点什么,把要卖的东西拿出来看看。女人说:“当然是好东西,进去才能看。”说着拉开车门,一猫腰钻进驾驶室。进去后,女人把衣襟迅速往上掀了一下,并没有露出奶子,只露出一段白肚皮,就很快把衣襟放下了。女人问:“看见了吗?”司机说:“看见个屁,什么都没看见。”女人说:“坏了,屁都让你看见了,还说什么都没看见呢!”撒娇似地往司机怀里挤,让司机教她开汽车。司机教她扳档把上面那个圆疙瘩,她的手往下一捞,捞住了司机腿间的那个东西,那东西上面也有些圆,就硬度而言,跟档把也差不多。司机笑着,并不纠正女人的动作,说:“你捞错了地方,这不能怪我。”女人说:“没错儿,我在给你挂档。”司机本来打算不动心,看看女人到底有多大能耐,后来不知怎么就有些糊涂,双手抓在方向盘上好好的,心不动血动,嘴不动手动,不知不觉间,双手就失了“方向”,抓到了另外的东西。女人所卖的东西一共有三件,两件在高处,一件在低处,三件东西都熟透了。特别是低处那一件,司机一摸就沾了一手湿。女人让司机把自己的手指舔一舔,尝尝甜不甜。司机再也把持不住,看外面天色已晚,一头就把女人拱翻了。

小煤矿的煤不愁卖,对挖煤工的需求量就大些。既然夏观矿务局的大多数煤矿都放了假,好多矿工都悄悄转移到小煤矿来了,在小煤矿打工。小煤矿条件虽然差一些,安全也没有保证,但打工的人月月都能领到现钱,这是有保证的。有了钱就可以买米,买面,起码不会饿肚子了。这些大矿的矿工以前顶着国营的牌子,对小煤矿是看不起的,提起来甚至有些嗤之以鼻。谁知道呢,十年河东转河西,他们竟到小煤矿讨生活来了。郑四有好主意,凡是从大矿来的男工他一律不要,要是女工倒可以考虑吸收几个。消息传出去,果然来了几个女工要求下井。女工把窑衣一扎,显得腰身细细的,胸脯子鼓鼓的,臀部肥肥的,果然别有风味。如煤火里放进一把盐,惹得那些男工的眼神儿噼啪乱炸,精神头儿增加不少。

前面说过,红煤厂吸收工人的事宋长玉不再直接管,由各队的包工头自主招收。不过,有些的事他是一定要管的。这天他坐小车要出门办事,车开出大门口,见杨新声师傅肩扛一只铁锨,在大门口一侧站着。他把车停下,下来问:“杨师傅,有事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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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师傅说:“没事儿,你忙吧。”

“有事儿您就说话,我是您的徒弟,跟我您不用客气。”

“真的没啥事儿,我到地里转转,回来就转到这儿来了。我知道你事多,你快上车吧。”

“那我走了。”

杨师傅扬扬手,催宋长玉快上车,自己也转身往家里走。

宋长玉开上车往市里走,想想,杨师傅好像还是有事儿找他,不然的话,杨师傅不会在红煤厂矿的大门外边站着。杨师傅也许为某件事儿犹豫着,就在门外站下来。有些人就是这样,他们可以替别人着想,为别人办事,让他们开口求人就难了。办完事回来,晚上,宋长玉提着一大包子礼品登门去看望杨师傅。宋长玉酝酿了一些感情,进门就说:“杨师傅,您对我是有恩的人哪,我对您照顾不够,请您多原谅!”这样说着,他的感情使用一些,喉头竟有些噎。

杨师傅无措地直搓手,说:“宋矿长,你这么忙,还来看我,这怎么好!”

宋长玉说:“杨师傅,别人可以叫我宋矿长,您不能这样叫,您这样叫,还不如打我两巴掌呢!您还是叫我小宋吧。在我最困难的时候,要不是您收留我,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杨师傅说:“不是,收留你的不是我,是明支书。明支书看出你是个人才,就把你留下了。叫我看,还是你自己有志气,有本事,不管把你放到哪儿,你都能干出一番事业。”

宋长玉说:“也不一定,您看我在乔集矿就不行,让人家给撵出来了。哎,杨师傅,我记得您给我说过一件事,想把您的儿子转到矿务局中学上学,这件事怎么样了?后来转了吗?”

杨师傅说:“没有,我儿子考到市里一所高中去了,明年就毕业了。听说矿务局中学现在不行了,好老师调走了不少,教学质量还不如市里高中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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