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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第2页)

伙计也不废话,喊了嗓子:“天记十六院,迎贵客进门!”

马车轰然驱动,由专门的杂役引路,驶进了院子里。

沈泽川面朝车窗,在黑暗里听到了酒家楼上曲。那各色的灯笼琳琅满目,透过车帘,像是色彩斑斓的波光,晃得人意乱神迷。

***

六耳进了庭院就啧啧称奇,他进廊子前把鞋给脱了,抱在怀里,跟在费盛后边左顾右盼,嘴里念着:“这他奶奶的……得花多少银子……”

费盛看了眼廊子,说:“没个百十万砸不出来。”

六耳没见过那么多钱,费盛也没见过。要知道在阒都,咸德年间给离北、启东的军费总开支也才两百万封顶,朝臣们缩减了俸禄,勒紧腰带把离北铁骑和启东守备军给供了出来,朝廷都穷疯了。但是在这儿,颜何如挥手就是几十万两,砸下去就是为了招待人的。

路上确实辛苦,费盛不敢再让沈泽川熬,候着人把药吃了,就招呼下属打水,把床铺收拾好。他不敢催沈泽川休息,就悄悄吩咐丁桃上。

费盛没有叫颜氏的人进院伺候,锦衣卫层层把守着庭院,他留在最后一层,夜里要守在沈泽川的檐下。不仅是地上,这院子的飞檐屋脊上也有锦衣卫。丁桃白日里在马车里睡得饱,这会儿带着历熊坐在上边写写画画。临行前萧驰野那句话时不时会在费盛脑海里重现,以至于夜里沈泽川咳一声,费盛的心就往喉咙眼里跑。

沈泽川对敦州不熟悉,但是今夜不知道怎么回事,梦魇来得厉害。茶石天坑消失了,随之而来的却是建兴王府。

那黯淡无光的屋檐底下坐着又聋又哑的姆妈,沈泽川站在昏暗的屋里,觉得口渴。桌子那么高,他踮着脚去够茶盏,却拨到了地上,瓷碎溅在脚边,刮伤了沈泽川的手指。

沈泽川啜泣起来。

他莫名很伤心,像是摔碎了件宝贝。

可是不论沈泽川怎么啜泣,姆妈都背着身专注地在刺绣。她把手臂拉长了,再摁下去,影子拖到了沈泽川的脚边,变成了诡异的长身怪物。她反复做着一个动作,周围一片死寂。

沈泽川手指撕裂般地疼痛,他在焦灼里攥起小袍子,把割破的手指裹了起来。袍子很快就渗出血色,像是山茶摔在了雪地里,碎得又红又艳。

第170章怪物

沈泽川的右手双指抖得厉害,那火燎般的痛感让他霎时间清醒了。他疲惫地抬起右臂,张开手掌时发现双指不能自如动作。窗纸隐约透着亮光,他竟然睡到了这个时辰。

沈泽川搁回手臂,让汗沿着鬓淌下去。约莫片刻,他翻身而起,穿戴的时候双指微蜷。

费盛听着动静,回头招手,示意端药的下属过来候着,那边门就开了,费盛掀袍迈进去,沈泽川正站在铜盆边洗漱。

“主子,”费盛绕到一边,轻声说,“一早就叫了大夫,正在那边等着,咱们传进来瞧瞧?”

沈泽川把帕子搁回盆里,难得没驳他,说:“叫吧。”

费盛立刻欢天喜地喊人,他在这个空隙里,跟沈泽川说:“昨夜就放了人出去,有六耳的旧交情在,消息来得都快。主子,雷惊蛰在城里呢!”

沈泽川立在门边,回看了眼费盛,若有所思。

雷惊蛰反应这般快,说明他们对辎重押运的路程都牢记于心,把逾期的可能也算在了里边。这些天队伍没有到,雷惊蛰就立刻下到敦州,看来是想查明白蝎子是被谁劫了。

“辎重往茨州走有离北铁骑随行看押,消息传不了那么快,眼下也该进了茨州,不论雷惊蛰能不能查到,东西和人已经是咱们的了。”费盛让开身,看沈泽川喝药,“但是在城中活捉雷惊蛰太难了,主子,这敦州还有四百个蝎子在看守被他们俘虏的土匪,那都能算是雷惊蛰的兵,咱们人太少了。”

沈泽川苦得微皱眉,说:“雷惊蛰如今还没有把洛山和端州收拾干净,这表明他手里的兵不够用,偷运军械很可能就是想要讨好边沙,因此敦州城内的四百蝎子未必就肯听他指挥。况且咱们到敦州是来和气生财的,不是强取豪夺,凡事可以慢慢来。”他把空碗递给费盛,“茨州近来无要事,我有的是时间和他玩儿。”

费盛接碗的时候瞧见沈泽川垂在袖口的手,面色一变,掀袍就跪:“这是折了啊主子!路上赶得急,我真是瞎了眼,竟然没——”

“赶路要紧,半道上也找不到什么好大夫。”沈泽川看费盛诚惶诚恐的样子,说,“只是折了两只手指,不是断了,等会儿让大夫缚上钢针,缠起来养半年就好了。”

沈泽川讲得轻描淡写,费盛却听得心惊肉跳。他不知道是真情还是假意,撑着地红了眼眶,声音颤抖地说:“主伤臣死,没有近卫在侧还让主子受伤的道理。”他说着抬起手,照着自己的面颊就是几巴掌,“还让主子亲自出手相救,都是我等太没用了!还请主子责罚!”

费盛现在带着锦衣卫,他跪在这里干净利落地给自己几巴掌,也是扇在外边人的脸上,就是要把姿态压低了,让内外的所有人都明白,这事是个警钟,往后不能再犯,沈泽川伤不得。他们被韩丞抛弃,到了中博,在被萧驰野拒绝的那一刻起,主子的人选就只有沈泽川。

乔天涯也会御下,甚至比费盛更讨下属的喜欢,但是他太过自由。他在某些时候,更像是把沈泽川当作了朋友。费盛从沈泽川把乔天涯调去姚温玉身边这一举动里,揣摩出了很多东西。

姚温玉的身体一时半刻能好吗?如果不能,那乔天涯就会长达数年地留在姚温玉身边。沈泽川身边空出的位置给了费盛,这在费盛看来就是种暗示,他必须在这个位置上完成乔天涯不会做的事情。他得让现有的锦衣卫都清楚地明白,沈泽川不追究他们的失职是在给纪纲面子,但他们绝对不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失误。

沈泽川没有点头的事情,费盛决计不会做。沈泽川吩咐的事情,不论好坏,费盛决计执行到底。他远比乔天涯更加明确自己的位置,他是沈泽川的近卫,不是沈泽川的朋友,所以沈泽川受伤的事情,他不会私自禀报给萧驰野。

檐下的锦衣卫也跟着跪了一地,听着费盛的巴掌声,脸上火辣辣的疼。费盛扇得自己面颊泛红,还在抬手,忽然被折扇给挡住了。

“有舍才有得,事不过三话都好说。”沈泽川左手挪开扇子,“院里的都是七尺男儿,有过就有罚,回了茨州我自有安排,你站起来吧。”

沈泽川没有任由费盛继续自扇耳光,就是没有羞辱他们的意思。他对读书人够尊敬,对锦衣卫也不差。府里的月供发得及时,按照阒都的标准折成了现银。锦衣卫的住所都是宽敞明亮的屋子,还有纪纲随时指点功夫。起初他们都以为沈泽川阴晴不定,不好伺候,但时间久了,就发现沈泽川其实喜好特定,有赏有罚,命令都下得果断直接,从来没有迁怒于下的事情。

费盛拭了把眼泪,对着沈泽川又磕了几个头,才起身站到了边上。丁桃在旁边看得发愣,生出了好大的愧疚。外边的大夫正好到了,费盛掀起了帘子,把大夫迎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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