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澈挑眉看着他的教官,并未觉得任何不妥,目光澄澈明亮,甚至还有一丝赞许和鼓励。
素皑心中微动,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你,不问缘由的,不问你你到底对“他”抱有的是什么样的感情。只是因为懂得,懂得这世间或许有各种各样的爱,但无论是哪一种,都能带给人温暖和安心。
素皑低下头,继续说道:“皇宫很大,里面住着各种各样的人。天下也很大,有着各种各样的臣民。但有时候我会有一种错觉,他其实,只有我罢了。”素皑眼中渐渐泛起泪光,出来两年了,这是她第一次哭。
“教官……”
“其实我是一个很懦弱的人,遇到事情根本没比别人强多少。逃,仍然是我能想出来最有用的办法。你知道吗?或许你会觉得等待是一种痛,忘掉也是一种痛,但不知道该怎么办,是一种更折磨人的痛。”
“教官……”
“阿澈,这个世上有一些东西,和碳是相同的,烧起来了,你得想办法叫它冷却。让它任意着,那就要把一颗心烧焦。”
素皑闷痛的声音响在耳畔,欧阳澈猛地抬起头来,却又呐呐低下,少顷,才说道:“教官,如果我们有办法叫它冷却,那现在我们是不是都不会在这儿了?”
素皑抬头,欧阳澈与她对视,俩人眼中的苦笑如出一辙……
大草原的天空苍茫而辽远,深邃却又静谧,素皑的眼泪流出又很快被风干,她只能把自己抱得紧一点,慢慢等待着天亮。
欧阳澈去帐篷里取出两件在科布多城内买的御寒大氅,把素皑又裹了一层。
“教官,我们走了两年走到这里,这一路我常常在想,常常问自己,如果当初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是不是还会那样选择,这个问题你也问过我。之前我一直挣扎着,直到我们经历了太多磨折,我才明白,其实这个问题是没有意义的。因为那个时候的我,必定会那样选择,哪怕那时的我就已经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变得强大,知道自己一定会后悔!每一次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时候我都在想,如果这一次我能活下来,我一定回京,然后告诉她我不想再跟她分开,请她回到我身边。但每一次挺过来之后,却又……”
“教官,人生最遗憾的,莫过于轻易放弃了不该放弃的,固执地坚持了不该坚持的。我的生命,已经饱尝了这种遗憾,我不希望你也一样。”欧阳澈笑得苦涩,眼睛却满含着温暖。他轻轻伸出手去,摸了摸素皑的头:“毕竟我们教官,是多么好的一个女子。如果你不幸福,我想全队都会拼命吧!”
“扑哧!”素皑眼中泪光又现,笑出了声。
却听得欧阳澈又道:“教官,我想留在准噶尔。”
虽是大雪纷飞的天气,在这年节之末倒也显得有几分喜庆,街上到处都张灯结彩,那股子热闹的氛围就让人暖到了心坎儿里。离京城还有数百里的客栈中,张廷瓒正在跟纳岱低声说话,但俩人皆是疲惫尽显。
从科布多城出来以后,他们一路疾驰,日夜兼程地赶路,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饶是这帮人年轻精力旺盛,此刻也有些扛不住了。却依然不能休息,只因素皑受伤了。
由于长途跋涉的缘故,昨日在官道飞驰之时素皑的坐骑受了惊,脚下打滑竟让她在飞奔的马背上被甩了出去。一旁又刚好是悬崖,加之素皑自己也是几夜没合过眼了,一时之间竟然没抓住垂下山崖的树枝藤蔓,眼看就要跌落下去,那一刻全队皆是心神俱裂。亏得张廷瓒反应快,身手又好,硬是从疾驰的马上飞扑过去,堪堪抓住素皑一只手。大家这才七手八脚的把他们的教官救起来。
只是素皑的背部却被尖石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深可见骨。
这回队中剩下的三十多个人都造反了,没有一个人再听素皑的话,坚持停下来休息,给她包扎伤口,勒令她不许再乱动。所以在这个大雪纷飞的晚上,一行人便歇在了这个小镇上。只是张廷瓒和纳岱怕素皑一人多有不便,遂决定轮流守着她。
上药的事也不得不麻烦张廷瓒,欧阳澈不在,队里医术最好的就是他了,外伤包扎的技术可谓出神入化。素皑这回伤在背部,自己够不着,只得让他来。好在全队多年磨砺,对这些男女之防身份尊卑什么的向来不甚在意,不然的话,就这一路上大伤小伤没断过的情状,大家早就破伤风而死了。
两年的时间,他们几乎走遍了大清的每一个角落。出发的时候,足足两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回程之时,却只剩下三十余人,冷冷清清。每走到一个地方,就必定要丢下一些人,他们已经在这样的日子中习惯了离别。
离开准噶尔的时候,欧阳澈要求潜伏下来。与他做相同决定的还有十多个人,素皑只是思索了一个晚上就答应了。他们的教官也知道,准噶尔这边,不能不留人。而欧阳澈,为人谨慎,性格沉稳,聪明又懂得变通,最重要的是心志极坚,乃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素皑就把准噶尔这边交给他了,包括大公主的安全和那个没有查出来的炽窑。
至于穆尔泰,当然是“发配”到了博尔塔拉河垦荒去了,其实他虽然性格冲动了些,但也只在于疾恶如仇,真正遇上大事,穆尔泰比谁都要镇定自若。而且经过素皑对他多年的打磨,这小子也渐渐学会了圆滑与狠厉,谈判这样的任务交到张廷瓒手里恐怕素皑还得担心,但若是交给穆尔泰,怕是没有什么人能在他手上讨得了好去。
从素皑第一天招募他们开始,五年,整整五年。他们像一粒粒毫无特色的碎玉,被素皑收集起来,然后慢慢打磨、上色、沁染。他们都在这条路上付出了很多,时间、心血和感情。五年过去,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路,就像素皑第一次见他们时的训话一样。不要问她有没有前途或是前途在哪儿这种话,想要什么,要由未来的他们自己告诉自己。
雏鹰终究要划破长空,展翅高飞,利剑出鞘,那是任何人都挡不住的。他们波澜壮阔的一生在离别的那一刻就已慢慢开启。
这日是新年的最后一天,元宵佳节,宫里自然是要摆宴的。
绮妩在房中装扮完毕,上前厅来找胤禩。却见他一个人怔怔地盯屏风出神。不由地上前去询问:“爷,您怎么了?”
胤禩回过神来,看着他的美貌福晋,微微一笑:“你拾掇完毕了,那就走吧。今天可不能迟到。”
绮妩温顺一笑,点点头。
胤禩携着绮妩还没跨出房门,就见张锦急急忙忙地朝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