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独一无二的男人,就是当朝天子刘协。而这个十几岁的女孩,不仅成了他的妻子,而且被确立为天下独一无二的皇后。
兴平二年,西元195年,这一年在很多人的记忆里与其他年份没什么区别;这一年的四月二十三日,这一天在很多人的记忆里与其他日子没什么不同,但是这一年的这个日子,在这个女孩的心里烙下了深刻的印记,因为就是在这一天,十几岁的她被15岁的他立为皇后。
父亲,女儿被立为皇后了,你的脸上为何一副大难来临的神情?她不快地问父亲。哪个做儿女的不渴望自己的婚姻能够得到父母的祝福啊?
可是,父亲却没有祝福送给女儿,反而愁眉苦脸。女儿懂得父亲的心,安慰父亲说:“你不就是担心董贵人嘛!她一个土妞,怎么能胜任母仪天下的重任?”
董贵人是董承的女儿,而董承是董卓女婿牛辅的部下。董卓本人是一个大土棍,他的部下不是街痞就是草莽,董承的土气匪气痞气不会比伙伴们少。他的女儿虽然成了皇帝的贵人,但仍然是一个洗不掉一身土气的土妞。在董贵人面前,女孩儿总能高傲地昂起头,因为她的血统是纯正高贵的。
在讲究门阀品位的汉代,这个叫伏寿的女孩儿,的确有资格在其他女孩子面前昂起高傲的头。她身出琅邪望族伏家,八世祖伏湛担任大司徒,位列三公,父亲伏完世袭了不其侯的爵位,官职虽然是普普通通的侍中,却是响当当的前朝驸马,妻子是桓帝的女儿阳安公主。说起来,伏寿和刘协也是正儿八经的表兄妹,这在当时并不认为是违背科学的近亲结婚,反而是皆大欢喜的亲上加亲。谁不说他和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呢,刘协早早地在15岁就立伏寿为后,在大家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
哥哥伏德也没把董贵人放在眼里,对父亲说:“董贵人啊,哈哈,下贱人家的女儿,怎能与我们伏家竞争?!”
伏完端起茶盅,以一贯的深沉端详着盅内的清茶,说:“我担心的倒不是董承这种小人物,他恐怕连自保都难,我担心有那种君临天下的大人物出现。”
伏德和伏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白父亲的话。君临天下的不是皇帝,难道还会有别人吗?即使有君临天下的野心家冒出来,难道还会与无辜的皇后过不去?
伏完把茶盅放在几案上,轻叩几下几案,说:“要是有人想踢掉几案,茶盅还会完好吗?”伏寿冰雪聪明,马上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几案就是皇帝,皇后就是茶盅,说:“谁敢公然冒天下之大不韪呢?”
伏完说:“这才是最可怕的,不敢踢掉几案的人,总会有把茶盅拂到地上的冲动。”
父亲放下的那盅茶,显然早已经凉了。伏寿望着这盅茶,心底泛起阵阵寒意,红色花嫁燃起的热情在眼前渐渐幻灭。
父亲叮咛她:“记住,嫁给了一个人,就要随着这人忍受生活的耻辱。他无力反抗的时候,你所能做到的只是陪伴他承受,而不是替他反抗。你不会超越你嫁的那个人。”
十几岁的孩子,对父亲的这些话似懂非懂,无论如何,被立为后的热闹风光,还是让这个女孩开心。
可是,开心也仅仅是几天而已。
皇帝和皇后,天下最高位的男人和女人,现在不过是两个十几岁的孩子。
与他在一起,她喜欢开些两小无猜的玩笑。四月二十六日,女孩被立为后的第四天,她戴着象征后位的凤冠在男孩面前显摆。
男孩笑着说:“嗯,民间的男人会对自己的女人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猴子满山跑。我真成了猴子,你会跟着我进山吗?”
女孩笑着回答:“哈,天下人都说夫贵妻荣,万民都以为我是正位中宫的皇后,谁知我这个皇后嫁了皇帝满城跑呢!”
“嫁了皇帝满城跑,好玩!”他哈哈大笑,她也哈哈大笑。
他不笑了,因为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泪水;她也不笑了,因为她也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泪水。
她摘下凤冠,悲伤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幽幽地说:“这是我们来到李傕北坞的第一天,下一次我们会到哪里去呢?”
他不能回答她,只能心痛地轻抚她的背。这时,作为皇帝的他,有能力赐给皇后的,只是肉体上的安慰了。
他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男人,位置之高独一无二,但是被人挟制的窝囊劲儿,也是独一无二的。
9岁的时候,刘协在董卓扶持下登基,从此被董卓挟制。为了躲避关东群雄的讨伐,董卓迁都长安,他作为皇帝却只能跟随董卓。后来,董卓独专朝政,引起了中原世家的抵触,董卓挟持天子迁都长安。独专朝政激起了随迁的中原贵族的抵制,在192年四月遭到伏击被杀。但是,他的部将李傕、郭氾、樊稠、张济打着复仇的旗帜,杀进长安,天子再次成为西凉军阀手中的傀儡,中国的最高权力被李傕、郭氾、樊稠三位军事强人共享。董卓的女婿牛辅死了,董贵人的父亲董承于是成了独立的武装头脑,成了当权者争相拉拢的对象,而善于投机的他自然选择了势头最盛的李傕。
权力游戏是独角戏,没有人愿意与人共享权力。195年二月十六日,李傕杀死了樊稠,下一步就是杀死郭氾。
那时,伏寿还不是皇后,与董贵人一样是贵人,没有资格陪伴皇帝更多。现在,她可以与皇帝谈天说地了。回忆起当时李傕和郭氾相攻的情景,伏寿不平地说:“这两条狗咬起来也罢了,为什么要拉上人家啊!”
这个“人家”,就是皇帝,史书上称刘协为献帝。郭氾和李傕驻兵在长安城,为了防备侵犯,各自建有兵坞。堂堂皇城,分割成一块块的兵坞,本该禁卫森严的御道上,落满了战马驰过后留下的一摊摊粪便。郭氾是盗马贼出身,想利用专长把皇帝从宫里偷到自己的兵坞。控制了皇帝,不就控制了天下吗?盗马贼这次出手真大。
盗马贼没想到,有人比他还贼,趁夜潜出兵坞,见到李傕,透露了情报。这里说一下李傕这个奇葩。李傕信奉鬼怪左道,每天都有道人和女巫击鼓念咒,为他驱鬼。即使在上厕所的时候,他也会带上一副辟邪行头:背插三把刀,右手一尾鞭子,左手一把匕首。
“正是这身行头,才让老子发现了郭氾这个小鬼。”李傕说。他让人把侄子李暹从床上喊起来,让他集合数千人,包围皇宫。
朝政纷乱,挡不住刘协和伏寿的夜间欢娱。十几岁的男孩和女孩,对男欢女爱的热爱,总是超过对政治的热爱。可是,他们被人从床上喊起来了。
按照外面兵士的要求,他们走出了寝宫。晃动的烛光和火把下,几枚花瓣飘飘摇摇地坠落在地。伏寿看到,那匹战马抬起铁蹄,把花瓣踩在泥土里。正是暮春三月二十五的夜晚,落红无数,好景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