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查房交班后,余宝笙把医嘱交给护士,今天上午没有事情,可以回去歇一歇,她都好几天没挨着家里的床了。刚把白大褂脱掉,就听见小护士在外面一路喊着:“余医生,余医生,别走!”
余宝笙看门口冲进来的护士气喘吁吁地,问:“什么事儿,我可是下班了。”
“您那个病人,就是10床的,不吃药,刚才给她换床单的时候发现褥子底下藏了一大把药,差不多有两三天的药量。”
余宝笙一听就急了,忙问:“什么药?”
“有退烧的片剂,还有口服的消炎药。幸好还输着液呢,要不那炎症恐怕都消不下去。”小护士把手里的药给余宝笙看,哪有这样对自己身体不负责任的。
“胡闹!”余宝笙抢过药片,蹬蹬蹬几步出门向病房走去。
进门看旁边的病友都在劝她,张童黑着一张脸盯着女孩子,可那女孩子靠在床上谁都不理。余宝笙气不打一处来,把药摊开了让女孩子看,“你是不打算对自己的身体负责吗?”
女孩子不抬头,盯着手里的书看。
“医院是救死扶伤的地方,可不是谁撒娇使小性子的地方,你若不想治病大可以写个字据说自己不想治疗,我们立刻让你走,多少人等着这张床呢。我们死乞白赖地给你输液下医嘱,我告诉你这病不是大病,可你要拖着,那就不好说了。多大点儿事儿,至于你不才吃不喝拿自己的身体受吗?为了不值得的人不值得的事情,你还不活了?我们医生天天看见生死,再麻木也不会像你这样作践自己的命,把自己作践死了,别人就伤心了?你呕心沥血,谁知道啊!”
病房里的人都懵了,人们没想到平日里最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余医生居然会发飙,都傻愣愣地看着余宝笙,那女孩子猛抬头盯着余宝笙,突然扔下手里的书捂着脸哭了,这下子人们又傻愣愣地转脸看女孩子。余宝笙深呼吸一下,转头看看门口探头探脑的人,说:“都回去,马上要输液了,没什么事情了。”
小护士跟在余宝笙的身后,小心翼翼地说:“余医生,你这发飙还挺厉害的,你说那个女孩子会不会投诉你啊?”
“她要是投诉倒好了,说明她还在乎自己。你没看到她那个样子,情绪上一点儿都不配合医生护士。”
中午的时候,果然余宝笙被陶主任叫到办公室批评一顿,倒不是女孩子投诉,实在是事情动静太大,已经风传得科里科外尽人皆知,余宝笙知道自己又被树成了靶子。
陶主任语重心长地说:“你怎么沉不住气?”
“您不知道,这几天她情绪不好,我已经劝了好几次了,每次查房都特别留意安慰她,给她宽心,结果她还这样,您说还能说好的吗?我只能当头棒喝了。”
“你还有理了?余宝笙,你太幼稚了,我们对病人当然需要激情,但是这个位置敏感,我们面对的不是普通人,是病人,因为生病,他们的心理身体都有与健康人不一样的敏感和脆弱,你要有与朋友谈心的真诚,有与亲人相处的耐心,更要有医生的专业态度。我们可能在医术上没问题,但是医生很多情况下还是心理专家,你今天是棋行险招,到目前为止不知道那个病人如何想,万一发生什么事情,你怎么和人家的家人交代,到时候谁承认你的好心?宝笙,做事情还要多考虑考虑,我们是服务行业,你这样传出去对自己没什么好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现在这个女孩子暂时由李医生负责,你避开一些。刚才我已经让李医生去和病人见面了。”
突然门被咚咚地敲响,李医生探进脑袋,没好气地说:“主任,那女孩子不同意换医生,说还是让余医生给她看,不过要求先给她道歉。”
陶主任看余宝笙一眼,说:“你应该庆幸,去道歉,然后继续负责。”
“是。”余宝笙耷拉着脑袋,心情灰蒙蒙的,她总是这样,对于一些事情容易付出真正的热情,可是这样的热情却未必是别人需要和珍惜的。
下午继续出门诊,心情好不起来,加上这么多天来的加班倒班,脑袋混混沌沌的,看一个一个患者进来,基本是本能地操作,问病情,写病历,听诊,然后开诊疗单。到快下班的时候余宝笙几乎说不出话来。最后一个进来的是一个老年人,老人的脸色不是很好,余宝笙让老人赶快坐下,问:“您怎么啦?”
“咳嗽一段时间,我觉得是老毛病了,可是今天下午咳了几次血,有些担心,我就来了。”老人还挺镇定。
余宝笙拿出听诊器在老人的胸前听了听,刚要说话,老人突然咳一声,眼见着手里的纸巾已经沾了血丝。余宝笙抽几张纸巾递给老人,赶快写几个诊疗单,说:“您有家人来吗?快下班了,赶紧走应该赶得及做一个胸片。”
“我自己就行。不好意思,余医生,对不住了。”老人擦擦嘴拿了单子起身要走。
余宝笙站起来紧走到门外问护士还有没有病人,听到没有,拿手机拨个电话,她的一个师兄是激光科的医生,让他留人等一下。
等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完时间也差不多下班,还不见老人家回来,余宝笙想着那老人家的情况怕是轻不了,就拨个电话上去,师兄说得住院,但老人这就要走呢,说是家里孩子忙,不方便。余宝笙一听脾气就有了,说师兄你帮我按着他,我这就上去。
上去看师兄手里拿个片子,老人家好态度一个劲儿点头,就是要拿片子走人。余宝笙几步走过去,说:“您这可不行,吐血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如果不小心血呛到气管里,那可就麻烦了,您家里也没人,打120都没人帮您。我说您先住几天,我们观察一下,没问题您再走也不迟。如果您真有事情,我想那更给孩子添乱。”余宝笙感觉到师兄瞪她一眼,知道自己说话又不中听了,但不这么说,这倔老头儿又怎么办。
老人倒是没说什么,怔了怔,说我什么都没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