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真希望自己也有如此智慧,可以博古通今,无忧无虑。
到午饭时候,宫中的司礼太监先一步到府,宣布皇上皇后将在何时抵达王府,要从哪道门进来,又要行经哪院哪阁,又在哪里停驾,哪里宴客进膳,何时摆驾回宫。又把司职侍侯的下人婢女都召集齐了,将一干礼数规矩宣了一遍。
整座寿王府里一时人人小心谨慎,生怕一不留神,触犯龙颜,坏了王爷的寿宴,那可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陆续有贺客的寿礼抬进来,一一摆放在前头一重的寿辉院正厅和偏厅里。大总管福荣差了两三个机灵兼且手脚干净利落的下人过去,分类登记造册。
晚上寿宴所需各色灯花烟火早已一应俱全,这时也都搁置到位,只等到时亮灯燃放。这原非一日之功能成,只是府里为了今日,老早已经准备妥当,实在是拿出来应景罢了。
我坐在寿泽院落英纷飞的荼蘼花架之下,闭目假寐。即使足不出院,也将外头一次次传报来的消息,一一都听进耳朵里去了。
这样兴师动众,只是因为三十岁生日,有些劳民伤财之嫌,将来又是渊见必死的一条罪状。
轻轻吹气,拂走脸颊上的落花,我淡淡想。
我若不想早早随他一起黄泉碧落而去,只能使些不入流的手段了。好在,我是女子,本来就无意充什么英雄豪杰。国家兴亡、匹夫有则,然同我没关系。这大明皇室昌盛也好,衰败也罢,更同我没关系。我只要同渊见活得幸福快活,逍遥自在。
所以,我抬高手臂,以薄薄夏衣,抵挡夏日骄阳。袖下,我垂睫敛目,唇角轻勾。
我果然,适合做这样的女子。
申时三刻,前来贺寿的文武百官已经悉数到府,在前头夏涛院里品茗闲聊叙旧,等待寿星和圣驾。
渊见坐在软椅里,由四个内侍抬着,出了内室。他金冠王袍玉带朝履,沐在玫红色夕阳里,俊逸英挺非凡。鬼一一身侍卫戎装,护持在左近。好不威风凛凛。
行经我侧伏着的竹篦凉椅时,渊见微微摆手,示意停驾。然后,他遥遥向我招手。
今日寿星最大,即使我此时十分懒得动弹,也还是起身,走过去,站定在软椅右侧。
籍着暮色,渊见乍然看见我的脸,先是一愣,而后,摇头轻笑。
“顽皮。”润雅的声音淡淡道。“走罢,傩。”
我也笑眯了眼。他是懂我的,所以,只放纵地笑,什么也不问。
倒是一贯不动如山,古井无波的鬼一,格外诧异地扫了我一眼。
我向他拱手作揖。鬼大哥,你可莫拆穿我的西洋景。
鬼一的反应,是别开眼去。不过我可没有错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呵呵,饶你是关公再世,也被我逗笑呢。
不但是他,中午福江喜云看见我的脸,也都掩着嘴巴笑呢。
这张脸,似是而非。浓眉、单眼皮、水泡眼、蒜头鼻,鼻梁上还有三五颗雀斑。配上米白色斜襟长袍,天青色汗巾,系一只香囊,一柄折扇插在腰间,活脱脱一个马文才!
当我自铜镜中看见自己模糊的影象时,也忍不住笑了半晌。
到得外头,目睹王府中帐飞蟠龙、帘舞彩凤的景致。再看静悄悄、一派庄严肃穆,没人敢出一口大气的情形,我算长了见识。
不禁想起《红楼梦》里元春省亲的戏码,大抵便是这副吞头势了。
可惜,盛极而衰,乃是万物因循,千古不变的道理。
荣宁二府多么风光,可谓富甲一方,权倾一时,最后还不是落得一个贬谪抄家的凄凉下场?
我心里,对寿王府的远景,并不看好。只怕……
我转眸看向软椅上的渊见,他遥遥地,注视虚空。狭长黑眸里幽暗无边,全看不出一丝人性中的光明。菲薄的唇微微抿着。原本清俊的侧面,这一刻看起来,散发出冷酷至极的感觉。
我心头一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