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天气,槐阴河水尤其寒冷,虽然没有大范围结冰,但贴近水面五丈范围内就能冻得直哆嗦,谢玄这次出门没带着英招兽,跟着钟紫言踏在河水上,时不时往起跳动,实在是难承受下面的冷气。
“承受不住就去岸边,中游河道宽阔,越往中心越寒彻,你修为不足,全靠灵袍灵靴在撑,不是长久之计。”钟紫言将前方每一步要走的水面都短暂结冰,替谢玄隔绝寒气。
“怎么受不住,您别小瞧我,能受的住。”打着牙花儿倔强使劲迈腿,谢玄不想服输。
钟紫言温和笑了笑,度用更多灵气暗中给谢玄隔绝一半河水寒力,二人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终于找到了一处自生水精花齨,钟紫言教谢玄在河面等待,他则施出碧水罩直遁河底,一番采弄,拨开花齨才发现,内里的水精受了鬼气侵染,是个废齨。
花齨乃是半透明八瓣蓝叶,谢玄用手碰了其中一片齨瓣,冰冰凉凉,没有半分生气,问向皱眉沉默的钟紫言:“师叔,这东西不能用?”
“是啊,槐山鬼祸不绝多年,这才刚刚安定下来,洗涤污秽需要时间,这些好东西大多都被鬼气侵染了。”钟紫言手中细小风刃将花齨刮碎,任由它们掉入河水中南流而去。
二人在这中游偌大河面一直搜寻到深夜,几乎探查了一大半河域,愣是一朵正常的花齨都没有遇到。
坐在西岸河边的谢玄踩踏着厚厚的雪层,略显失望:“竟然寻不到一颗正常骨朵,咱们今日运气真是太差了。”
钟紫言负手静立岸边,落雪已经消停,天际云层内恍惚可见残缺月色,冷风将他散乱的白发吹动飘散,若不是他颌下短须尚且黑密修整,旁人大概率会猜测这人七老八十了。
下水近五十多次,越是那种深窟河缝,阴气越重,钟紫言不过筑基二层,半日间灵力几乎消耗干净,当下也只能吞服一颗灵丹静缓一缓身子。
“师叔,要不咱去各家坊市看看,依我之见,这里是找不到了。”谢玄搓了搓手,面上显然有些沉不住气要放弃的打算。
钟紫言看着夜色不发一言,良久后,说道:“傻小子,怎的一点耐心都没有,那些坊市若能买到,我何必搜寻半日之多。”
谢玄顿了顿:“哦~”
继续埋头搓手,搓着搓着,忽然抬头向河面一看,“呀,哪里来的妖女人?”
只见远远的河面有一艘若隐若现的小船,小船上一个水润穿纱的女子荡漾着双腿,那纱衣几近透明,白嫩的身子慵懒倚靠在船门边,玉足时不时点一下冰凉的河水。
谢玄再看钟紫言时,发现钟紫言早已经在注意那处水面了,“师叔,这是哪派势力,妖里妖气,都不怕冷?”
钟紫言定睛良久,放松了警惕,叹道:“桥姬鬼,阴魂中的一种,她如今只剩魂体,被这黄天荡魔镇邪大阵压的快要消散,不足为惧。”
谢玄疑惑道:“桥姬鬼?这是什么阴物,一般鬼类不都凶面獠牙恶狠狠的么?”
“并非如此,阴物化生之道,全由生前念想所定,积存善恶两面。此类阴物生前多受屈辱,死后以善性诱人登船,以恶性害人性命,乃是灵智稍高之物。”
钟紫言轻捋短须,回想起多年以前自己还是个愣头青年时的一件事:“当年我在辛城教学,聚着一窝乞儿度日。因缘巧合踏入烟波古刹,遇到一位白衣女鬼,险些断送性命之际,天上雷光惊住了那女鬼,后面若非你父亲相助,怕是早已经死了。
离别时,他赠我一道紫符贴身,只说不必特意去对付那阴魂,皆是苦命之人,何必为难,如今想来……
唉,师父才是心存大善之人。”
谢玄突然听得钟紫言提起他父亲,心情不知怎的,涌上一股悲伤之情。
这么多年不曾见过,他如今已经忘记了谢安长什么模样,只依稀记得那是一个伟岸温暖的身影,虽然实际上谢安并不算高大,可小时候的记忆,大体都是这样。
“我父亲,他长什么模样?”谢玄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钟紫言细细回忆,良久后,低头看了看河水中自己的模样,温和笑道:“你父亲当年与我如今的模样相差不大,身子清瘦,个头不高,鬓角白发一大片,像是个凡俗间再平常不过的老书匠。
当年的我无知狼狈,一晃眼多年过去,冥冥之中竟也活成了他的样子,天地轮回,真是玄妙难测……”
感叹归感叹,实际上钟紫言和谢玄当年的模样大有差别,光是个头这一条就相差太大,他之所以有这种感慨,完全是来自于掌门遗志的继承。
说者无意,听者上心,谢玄下意识便将身前那个给人厚重沉稳气息的掌门师叔看作父亲模样,对照小时候的记忆,还真有些相似。
人类小时候的记忆会模糊遗忘,大多时候,成年以后如果想不起来,会自行补缺,将那影子向着自己希望长成的模样改变。
“师叔,我听那几位师叔说,我爹本事可大呢,资质奇高,为何我就天资平平呢?”谢玄忽然有些丧气。
钟紫言慢步走近他身侧,拍了怕他的肩膀,说道:“天地赐予的,不论好坏都要接着。人之一生,实难论说‘公正’二字。
你要面对的,始终是你自己,百年千年以后,你或许存在,或许不在,不论在或不在,那都是那时候的事。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但有一息,自当砥砺刚毅,奋勇而前。”
谢玄似懂非懂,朦胧点了点头,再去观察河面的小船时,已经看不见踪影,想来本就是虚幻影子,不然师叔也不可能坐视不理。
钟紫言不再多说,体内灵力恢复后,便道:“走罢,继续去找。”
“好!”谢玄抬腿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