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杰面色复杂地看着下车的八个人慢慢向着犯罪分子走去,摇了摇头没说话。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可不比咱们当初在战场上,远距离开枪和近距离开枪,战斗杀人和死刑杀人完全是两码事。这种执行死刑对执行人的心理冲击太大也太狠,要知道,这等于是在屠杀手无寸铁的人,稍有良知的人就下不去手。就是我们常年执行死刑的法警往往一年最多只执行一次任务,而且每次执行后都要休息很长一段时间。更别说我们执行死刑的法警在执行前都是要参观过几回这种场面,你这兵光昨天看看录像,然后几天马上就上来开枪,是不是太激进了。我觉得你这主意不算太好。”老法警摇摇头,掏出了一包香烟,自己叼了一根,递给江安杰一根。
“那你说有什么办法?难道非要等到真正有了任务,那时候再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因为恐惧而使自己牺牲、使任务失败吗?”江安杰接过一根烟,“如果他们过不了这一关,我宁可他们现在就脱下军装走人。我忘不了当初咱们还在一起共事的时候,小芶是怎么死的……”
老法警想了想长叹了一声没有说话,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坐在车厢内抽着烟,烟雾缭绕着逸出了门外。慢慢飘散在刑场上空,如同在哀悼着些什么。
“出来了,出来了,快看快看!”曲明俊一下车就听到两侧的老百姓都开始激动起来。嘴里这么叫着开始向前推挤着,搭成警戒圈的武警们很有经验,很快就制止了老百姓们向前的势头。形势一稳定,现场就变得鸦雀无声起来,老百姓也好,现场的工作人员也好,一双双目光就如同探照灯一般,死死钉在了曲明俊他们八个蒙着头套的人的身上。
通向土岗地这一片开阔的稀疏的长着低矮的杂草,曲明俊走上去连一点儿脚步声都听不到。周围老百姓一安静下来,他就开始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一下比一下有力了起来,到了最后,曲明俊就好像感觉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轰隆隆如同打雷一般响彻天地。
曲明俊身前的罪犯留着板寸,穿着一身崭新的黑色西服,跪在地上,胳膊平伸到两侧被那两个押解他过来的武警拉住,形成一个大字。他的头低着,脖子里面缠绕着白毛巾,曲明俊知道这是为了防止血液溅到全身。罪犯的身子也有些颤抖,曲明俊站在他的身后,看不到罪犯的脸庞。也不知道他是文件上哪一个穷凶极恶的罪犯,但他也不想知道。
四个罪犯间隔三米一字排开,双手都被两个武警拉成大字跪在地上,曲明俊他们四个人站在罪犯身后,按照命令双手持枪,对着罪犯的后脑勺举了起来。拉开了枪栓后,曲明俊感觉到自己耳朵边上的血管一个劲“嘣嘣”地跳动着。举着枪的双手软绵绵地,枪口始终离着罪犯的脑袋有点儿远。还来回地晃动着。
一直跟着曲明俊的那个法警不动声色地上前了一步,用肩膀靠了一下曲明俊的肘,低声说了一句,“稳住!”曲明俊下意识地一伸手,枪直直地顶在了罪犯的脑袋上。
这时那个罪犯浑身一个颤抖,与此同时,一个“开枪!”地低沉有力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曲明俊几乎是下意识地扣动了板机,“砰——”一声巨响。由于手有些发软,五四的后坐力重重地撞到了曲明俊的手上,枪口险着扬到了天上去。
几乎就是在听到开枪命令的同一时刻,两个拉着罪犯胳膊的武警就松开了手,那个穿黑色西装的罪犯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击了一下脑袋,整个人猛地向前蹿去,“扑”地一声轻响趴在了土岗下面不动了。
这时穿透罪犯脑袋的子弹打在土岗上带起的淡淡尘土才慢慢飘散了。
曲明俊心里面就剩下了一个声音,“我开枪了,我杀人了,我真杀人了。”
他都有些木在当地了,眼睁睁地就看见罪犯的脑袋下面有一团红白相间的东西慢慢湮了开来,将那片土地染得异常刺眼。这时崔泽他们三个人已经开始往回走了。
跟着曲明俊的那个法警看来早有准备,伸手几乎是抢一般地夺过曲明俊手里的枪,低声在曲明俊耳边呵斥了一句:“回去!”
这一声如同晴天霹雳一般,曲明俊顿时清醒过来,扭头就走,一路上他分明能感受到老百姓们看向他的目光带着恐惧,也带着些憎恶。曲明俊到最后几乎是小跑着钻进了车里。
四个人里面,曲明俊是最后一个回来的。很快,另外拿着枪的四个法警也钻回了车里,最后一个人“嘭”地一声拉上了车门。面包车始终没熄火,随着车门合上的声音,呼地一下就蹿了出去,不管不顾地自行向着来路开了回去。
曲明俊大汗淋漓,浑身一个劲地颤抖,老法警急忙将手里的酒壶递了过来,“喝点儿压压惊,没事的。”
曲明俊勉强从嘴角挤出一个笑容。伸手一下就把头套摘了下来,江安杰想制止都来不及了。曲明俊刚想把酒倒嘴里,突然想到了自己最后看到的那一眼,穿着黑西装的罪犯后脑勺上只有一个光滑的小孔。但他的脑袋前面却被掀开了一大块,从那里流出来一片红红白白的东西,慢慢在土黄色的砂土上向外湮了开去。想到这里,曲明俊的胃里面顿时一阵翻腾,拿着酒壶的手一下就停住了。
老法警手疾眼快,随手从身边扯出一个早准备好的塑料袋拉开张到曲明俊的嘴下。
“哇——”一阵酸臭的味道传出,曲明俊大口地呕吐着,本来早晨出发时就没吃早饭,现在曲明俊吐出来的都是混和了酒液的胃汁。一股怪味慢慢弥散在面包车里,前排坐着的司机干脆一把拉开了车窗。
崔泽、冯绍军和司马青他们三个人的情况也不太好,一个个都有些脸色苍白,他们也是强忍着胃里面的不适。可曲明俊这一吐就如同威力强大的催化剂一般,让他们三个同时开始有了点儿反应。
老法警急忙示意江安杰拿过曲明俊手里的酒壶,给崔泽他们三个一人灌了一口,好半晌崔泽他们才算压了下去。没当场吐出来。老法警看着曲明俊不吐了。微笑着从脚下的一个箱子里面扯出一瓶矿泉水,递给曲明俊,“漱漱口。”
曲明俊漱了漱口,又接过酒壶灌了几口茅台,靠着酒劲才算压住了自己的恶心感觉。然后他就如同浑身没了骨头一般,软瘫在座椅上。
老法警有些忧虑地看了看江安杰,江安杰只是摇了摇头表示没事,但在他一扭头间,老法警在江安杰眼睛里面看到的依然是担心。
回到当地的法院后,曲明俊几乎全身脱力。全靠江安杰半扶半抱着拖回了屋里,好半晌等曲明俊手脚恢复了一点儿力量后,才在冯绍军的帮助下把衣服换了下来。
曲明俊显得很憎恶似的,一待脱下身上那武警的迷彩服就扔得远远的,看都不肯再多看一眼。
老法警把这些情况都看在眼里,撇了撇嘴没说什么,只是招呼江安杰跟他一起出去了。屋内的四个人其实在心理上多多少少都有些难受。只不过冯绍军他们不如曲明俊表现的那么强烈罢了。过了一阵子一个法警进来招呼他们去吃饭,四个人都只是勉强笑了一笑。摇了摇头,表示不饿。
不是不饿,不过是一想到刚才的场面,没人能吃下东西罢了。
那个法警很是理解的退了出去,过了一会儿招呼个人跟他一起送了一些面包鸡蛋火腿肠牛奶进来,意思是四个人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吃。
冯绍军因为还算是这个小组里面的领导,出于一种责任心,他的状态恢复的算是最快的。
“来,大家吃点儿东西吧。估计下午我们还要坐火车回去,到时候饿了还得自己买吃的。”冯绍军带头拿起一个面包啃了起来。然后是司马青,然后是崔泽。
曲明俊歪着头靠在墙上,目光没有焦距一般,傻愣愣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俊,拿着!”崔泽把一个完整的面包递了过去,看曲明俊没动静,干脆使劲捅了捅他。
曲明俊好半晌才看清崔泽拿的是什么东西,也没说话,伸手接过来慢慢把面包撕扯成一条一条的,送到嘴里。
很默契地,几个人谁也没动鸡蛋、火腿肠,还有牛奶,而是干巴巴的啃着面包,渴了就喝点儿屋内的热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些东西的颜色实在太像他们今天早晨看到的一些东西了。
“行了,老子这辈子也算值了。”司马青突然狠狠咬了一口面包,“妈的老子连杀人都杀过了,这个世界老子还会怕什么?”
“不过几个犯罪分子罢了,咱们当兵的还是要到战场上去杀敌才算。”冯绍军说。
“操,今天早晨我杀的那个家伙确实他妈的该死。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