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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部分(第1页)

令狐冲心想:“定静师太也算得一代高手,却遭宵小所算,命丧荒郊。她是个与人无争的出家老尼,魔教却何以总是放她不过?”突然间心念一动:“那蒙面人的头脑临去之时,叫道:‘魔教任教主在此,大家识相些,这就去吧!’魔教中人自称本教为‘日月神教’,听到‘魔教’二字,认为是污辱之称,往往便因这二字称呼,就此杀人。他既说‘魔教’,便决不是魔教中人。况且,这人若是魔教中的首脑人物,怎会不认得任教主,却错认了我?那么这一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耳听得众弟子哭声甚悲,当下也不去打扰,倚在一株树旁,片刻便睡着了。

次晨醒来,见几名年长的弟子在定静师太尸身旁守护,年轻的姑娘、女尼们大都蜷缩着身子,睡在其旁。

令狐冲心想:“一个将军带领一批女人赶去福州,当真古里古怪、不伦不类之至。好在我本来也要去福州见师父、师娘,带领是不必了,我沿途保护便是。”当下咳嗽一声,走将过去。仪和、仪清、仪质、仪真等几名为首的弟子都向她合十行礼,说道:“贫尼等得蒙大侠搭救,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师父不幸遭难,圆寂之际重托大侠,此后一切还望吩咐指点,自当遵行。”她们都不再叫她做将军,自然明白她这将军是个冒牌货了。

令狐冲道:“什么大侠不大侠,难听得很。你们如果瞧得起我,还是叫我将军好了。”仪和等互望了一眼,都只得点头。令狐冲道:“我前晚发梦,梦见你们给一个婆娘用药迷倒,都躺在一间大屋之中。后来怎地到了这里?”仪和道:“我们给迷倒后人事不知,后来那些贼子用冷水浇醒了我们,松了我们脚下绑缚,从镇后小路上绕了出来,一路足不停步地拉着我们快奔。走得慢一步的,这些贼子便用鞭子抽打。天黑了仍然不停,后来师父追来,他们便围住了师父,叫她投降……”说到这里,喉头哽咽,哭了出来。

令狐冲道:“原来另外有条小路,怪不得片刻之间,你们便走了个没影没踪。”仪清道:“将军,我们想眼前的第一件大事,是火化师父的遗体。此后如何行止,还请示下。”令狐冲摇头道:“和尚尼姑们的事情,本将军一窍不通,要我吩咐示下,当真瞎缠三官经了。本将军升官发财,最是要紧,这就去也!”迈开大步,疾向北行。众弟子大叫:“将军,将军!”令狐冲哪去理会?

她转过山坡后,便躲在一株树上,直等了两个多时辰,才见恒山一众女弟子悲悲切切地上路。她远远跟在后面,暗中保护。

令狐冲到了前面镇甸投店,寻思:“我已跟魔教人众及嵩山派那些家伙动过手。泉州府参将吴天德这副大胡子模样,在江湖上不免已有了点儿小小名声。小爷这将军只好不做啦!”当下将店小二叫了进来,取出二两银子,买了他全身衣衫鞋帽,说道要改装之后,办案拿贼,嘱咐他不得泄漏风声,倘若叫江洋大盗跑了,回来捉他去抵数。

次日行到僻静处,换上了店小二的打扮,扯下满腮虬髯,连同参将的衣衫皮靴、腰刀文件,一古脑儿地掘地埋了。两日之后,在建宁府兵器铺中买了一柄长剑,裹在包袱之中。

且喜一路无事,令狐冲直到眼见恒山派一行进了福州城东的一座尼庵,那尼庵的匾额确是写着“无相庵”三字,这才嘘了一口长气,心想:“这副担子总算是交卸了。我答允定静师太,将她们带到福州无相庵,带虽没带,这可不都平平安安地进了无相庵么?”

☆、第三十一回   蒙冤

令狐冲转身走向大街,向行人打听了福威镖局的所在,一时却不想便去,只在街巷间漫步而行。到底是不敢去见师父、师娘呢,还是不敢亲眼见到小师妹和林师弟现下的情状,可也说不上来,自己找寻借口拖延,似乎挨得一刻便好一刻。突然之间,一个极熟悉的声音钻进耳中:“小林子,你到底陪不陪我去喝酒?”

令狐冲登时脑中一阵晕眩。她千里迢迢地来到福建,一部分原因为的就是想听到这声音,想见到这声音主人的脸庞。可是此刻当真听见了,却不敢转过头去。霎时之间,竟似泥塑木雕般呆住了,泪水涌到眼眶之中,望出来模糊一片。

只听林平之道:“我没功夫。师父交下来的功课,我还没练熟呢。”岳灵珊道:“这三招剑法容易得紧。你陪我喝了酒,我就教你其中的窍门,好不好呢?”林平之道:“师父、师娘吩咐,要咱们这几天别在城里胡乱行走,以免招惹是非。我说呢,咱们还是回去吧。”岳灵珊道:“难道街上逛一逛也不许么?我就没见到什么武林人物。再说,就是有江湖豪客到来,咱们跟他河水不犯井水,又怕什么了?”两人说着渐渐走远。

令狐冲慢慢转过身来,只见岳灵珊背影在左,林平之背影在右,二人并肩而行。两人衣履鲜洁,单看背影,便是一双才貌相当的璧人。令狐冲胸口便如有什么东西塞住了,几乎气也透不过来。她和岳灵珊一别数月,虽思念看似渐减,但今日一见,才知对她爱慕之深。

突然之间,眼前一黑,只觉天旋地转,一跤坐倒在街上。过了好一会,她定了定神,慢慢站起,脑中兀自晕眩,心想:“我是永远不能跟他二人相见的了。徒自苦恼,复有何益?今晚我暗中去瞧一瞧师父师娘,留书告知,任我行重入江湖,要与华山派作对,此人武功奇高,要他两位老人家千万小心。我也不必留下名字,最好从此远赴异域,再不踏入中原一步。”回到店中唤酒而饮。大醉之后,和衣倒在床上便睡。

睡到中夜醒转,越墙而出,径往福威镖局而去。镖局建构宏伟,极是易认。见镖局中灯火尽熄,更没半点声息,心想:“不知师父、师娘住在哪里?此刻当已睡了。”

便在此时,只见左边墙头人影一闪,一条黑影越墙而出,瞧身形是个女子,这女子向西南角上奔去,所使轻功正是本门身法。令狐冲提气追了上去,瞧那背影,依稀便是岳灵珊,心想:“小师妹半夜三更却到哪里去?”

但见岳灵珊挨在墙边,快步而行,令狐冲好生奇怪,跟在她身后四五丈远,脚步轻盈,没让她听到半点声息。

福州城中街道纵横,岳灵珊东一转,西一弯,这条路显是平素走惯了的,在岔路上从没半分迟疑,奔出二里有余,在一座石桥之侧转入了一条小巷。

令狐冲飞身上屋,见她走到小巷尽头,纵身跃进一间大屋墙内。大屋黑门白墙,墙头盘着一株老藤,屋内好几处窗户中都透出光来。岳灵珊走到东边厢房窗下,凑眼到窗缝中向内一张,突然吱吱吱地尖声鬼叫。

令狐冲本来料想此处必是敌人所居,她是前来窥敌,突然听到她尖声叫了起来,大出意料之外,但一听到窗内那人说话之声,便即恍然。

窗内那人说道:“师姊,你想吓死我么?吓死了变鬼,最多也不过和你一样。”岳灵珊笑道:“臭林子,死林子,你骂我是鬼,小心我把你心肝挖了出来。”林平之道:“不用你来挖,我自己挖给你看。”岳灵珊笑道:“好啊,你跟我说疯话,我这就告诉娘去。”林平之笑道:“师娘一恼,定然把我关了起来,三个月不能见你面。”岳灵珊道:“呸!我稀罕么?不见就不见!喂,臭林子,你还不开窗,干什么啦?”林平之长笑声中,呀的一声,两扇木窗推开。岳灵珊缩身躲在一旁。林平之自言自语:“我还道是师姊来了,原来没人。”作势慢慢关窗。岳灵珊纵身从窗中跳进。

令狐冲蹲在屋角,听着两人一句句调笑,浑不知自己是否尚在人世,只盼一句也不听见,偏偏每一句话都清清楚楚地钻入耳来。但听得厢房中两人笑作一团。窗子半掩,两人的影子映上窗纸,两个人头相偎相倚,笑声却渐渐低了。

令狐冲轻轻叹了口气,正要掉头离去。忽听得岳灵珊说道:“这么晚还不睡,干什么来着?”林平之道:“我在等你啊。”岳灵珊笑道:“呸,说谎也不怕掉了大牙,你怎知我会来?”林平之道:“山人神机妙算,心血来潮,屈指一算,便知我的好师姊要大驾光临。”岳灵珊道:“我知道啦,瞧你房中乱成这个样子,定是又在找那部剑谱了,是不是?”

令狐冲已然走出几步,突然听到“剑谱”二字,心念一动,又回转身来。只听得林平之道:“几个月来,这屋子也不知给我搜过几遍了,连屋顶上瓦片也都一张张翻过了,就差着没将墙上的砖头拆下来瞧瞧……啊,师姊,这座老屋反正也没什么用了,咱们真的将墙头都拆开来瞧瞧,好不好?”岳灵珊道:“这是你林家的屋子,拆也好,不拆也好,你问我干什么?”林平之道:“是林家的屋子,就得问你。”岳灵珊道:“为什么?”林平之笑道:“不问你问谁啊?难道你……你将来不姓……不姓我这个……哼……哼……嘻嘻。”岳灵珊笑骂:“臭林子,死林子,你讨我便宜是不是?”又听得啪啪作响,显是她在用手拍打林平之。

他二人在屋内调笑,令狐冲心如刀割,本想即行离去,但那《辟邪剑谱》却与自己有莫大干系。林平之的父母临死之时,有几句遗言要自己带给他们儿子,其时只自己一人在侧,由此便蒙了冤枉。偏生自己后来得风太师叔传授,学会了独孤九剑的神妙剑法,华山门中,人人都以为自己吞没了《辟邪剑谱》,连素来知心的小师妹也大加怀疑。平心而论,此事原也怪不得旁人,自己上思过崖那日,还曾与师娘对过剑来,便挡不住那“无双无对,宁氏一剑”,可是在崖上住得数月,突然剑术大进,而这剑法又与本门剑法大不相同,若不是自己得了别派的剑法秘笈,怎能如此?而这别派的剑法秘笈,若不是林家的《辟邪剑谱》,又会是什么?

她身处嫌疑之地,只因答允风太师叔决不泄漏他的行迹,当真有口难辩。中夜自思,师父所以将自己逐出门墙,处事如此决绝,虽说由于自己与魔教妖人结交,但另一重要原因,多半认定自己吞没《辟邪剑谱》,行止卑鄙,不容再列于华山派门下。此刻听到岳、林二人谈及剑谱,虽然他二人亲昵调笑,也当强忍心酸,听个水落石出。

只听得岳灵珊道:“你已找了几个月,既然找不到,剑谱自然不在这儿了,还拆墙干什么?大师姊……大师姊随口一句话,你也作得真的?”令狐冲又是心中一痛:“她居然还叫我‘大师姊’!”林平之道:“大师姊传我爹爹遗言,说道向阳巷老宅中的祖先遗物,不可妄自翻看。我想那部剑谱,纵然是大师姊借了去,暂不归还……”令狐冲黯然冷笑,心道:“你倒说得客气,不说我吞没,却说是借了去暂不归还,哼哼,那也不用如此委婉其词。”

只听林平之接着道:“但想‘向阳巷老宅’这五个字,却不是大师姊所能编造得出的,定是我爹爹妈妈的遗言。大师姊和我家素不相识,又从没来过福州,不会知道福州有个向阳巷,更不会知道我林家祖先的老宅是在向阳巷。即是福州本地人,知道的也不多。”

岳灵珊道:“那也说得是。这些日子来,我见你总是精神不济,晚上又不肯在镖局子里睡,定要回到这里,我不放心,因此过来瞧瞧。原来你白天练剑,又要强打精神陪我,晚间却在这里掏窝子。”林平之淡淡一笑,随即叹了口气,道:“想我爹爹妈妈死得好惨,我若找到了剑谱,能以林家祖传剑法手刃仇人,方得慰爹爹妈妈在天之灵。”

岳灵珊道:“不知大师姊此刻在哪里?我能见到她就好了,定要代你向她索还剑谱。她剑法早已练得高明之极,这剑谱也该当物归原主啦。我说,小林子,你趁早死了这条心,不用在这旧房子里东翻西寻啦。就没这剑谱,练成了我爹爹的紫霞神功,也报得了仇。”林平之道:“这个自然。只我爹爹妈妈生前遭人折磨侮辱,又死得这等惨,若能以我林家祖传剑法报仇,才真正是为爹娘出了这口气。再说,本门紫霞神功向来不轻传弟子,我入门最迟,纵然恩师、师娘看顾,众位师兄、师姊也都不服,定要说……定要说……”

岳灵珊道:“定要说什么啊?”林平之道:“说我跟你好未必是真心,只不过瞧在紫霞神功的面上,讨恩师、师娘的欢心。”岳灵珊道:“呸!旁人爱怎么说,让他们说去。只要我知道你是真心就行啦。”林平之笑道:“你怎知我是真心?”岳灵珊啪的一声,不知在他肩头还是背上重重打了一下,啐道:“我知道你是假情假意,是狼心狗肺!”林平之笑道:“好啦,来了这么久,该回去啦,我送你回镖局子。要是给师父、师娘知道了,那可糟糕。”岳灵珊道:“你赶我回去,是不是?你赶我,我就走。谁要你送了?”语气甚是不悦。

林平之道:“师父说道,魔教前任教主任我行重现江湖,听说已到了福建境内,此人武功深不可测,心狠手辣。你深夜独行,如不巧遇上了他,那……那怎么办?”令狐冲心道:“原来此事师父已知道了。是了,我在仙霞岭这么一闹,人人都说是任我行复出,师父岂有不听到讯息之理?我也不用写这封信了。”

林岳二人其后又在老宅中各样翻找,尝试,甚至拆开所有能找到的书本,堪堪便要将桌上十二本佛经拆完,突然之间,令狐冲听得背后轻轻一响。她身子一缩,回头过来,只见两条人影从南边屋面上欺将过来,互打手势,跃入院子,落地无声。二人随即都凑眼窗缝,向内张望。

过了好一会,听得岳灵珊道:“都拆完啦,什么都没有。”语气甚是失望,忽然又道:“小林子,我想到啦,咱们去打盆水来。爹爹过,说有一种草,浸了酸液出来,用来写字,干了后字迹便即隐没,但如浸湿了,字迹却又重现。”只听林平之道:“对,不妨试一试。”转身出来,岳灵珊道:“我和你同去。”

两人手拉手地出来。躲在窗后的那二人屏息不动。过了一会,林平之和岳灵珊各捧了一盆水走进佛堂,将七八张佛经的散页浸在水中。林平之迫不及待地将一页佛经提起,在烛光前映照,不见有什么字迹。两人试了二十余页,没发现丝毫异状。林平之叹了口气,道:“不用试啦,没写上别的字。”

他刚说了这两句话,躲在窗外那二人悄没声地绕到门口,推门而入。林平之喝道:“什么人?”那二人直扑进门,势疾如风。林平之、岳灵珊顷刻便为那二人点倒,再也不能动弹了。

这一切令狐冲全瞧在眼里,见林岳二人一时并无性命之忧,心想不忙出手相救,且看敌人是甚来头。只见这二人在佛堂中东张西望,一人提起地下蒲团,撕成两半,另一人啪的一掌,将木鱼劈成了七八片。林平之和岳灵珊既不能言,亦不能动,见到这二人掌力如刀,撕蒲团,碎木鱼,显然便是来找寻那《辟邪剑谱》,均想:“怎没想到剑谱或许藏在蒲团和木鱼之中。”但见蒲团和木鱼中并没藏有物事,心下均是一喜。

那二人都是五十来岁年纪,一个秃头,另一个却满头白发。二人行动迅疾,顷刻间便将佛堂中供桌等物一一劈碎;直至无物可碎,两人目光都向那幅达摩老祖画像瞧去。秃头老者左手伸出,便去抓那画像。白发老者伸手一格,喝道:“且慢,你瞧他的手指!”

令狐冲、林平之、岳灵珊三人的目光都向画像瞧去,但见图中达摩左手放在背后,似是捏着个剑诀,右手食指指向屋顶。秃头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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