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力好的人,看到城楼上又多了一道身影,那道身影把他的刀倚在了墙头。
是的,刀客把他的刀放下了,天下无双的刀客放下了他的刀。
城墙下的人想起了一个人,一个这位无双刀客宁愿自己死,都不会伤害他分毫的人。那位曾经长安的小混混,如今洛阳城中的第一人。
这个江湖发生的故事太多太多了,多到满门绝户的事情都不具备被在第二顿饭的时候提起的资格。但言朔的故事,却一直在。当大家论数如今奇人轶事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会不发出由衷的赞叹。
城墙下的人会想起那一抹斜阳待归洛阳城外西山的时候,曾闻见:数万重甲临洛阳,笳鼓旌旗连阵开。
只见一个头戴铺霜曜日盔,身着亮银重甲的将军朝言朔躬身,恭敬道:“您要在长安,我实在不知怎么下令好。”
这个时候,城下的人分不清谁不会伤害谁了。
罗然看到来人,笑着搂了上去,道:“笑一笑呗,天儿哥”
百晓生上前拱手道:“天兄,见礼”
小天轻轻点头示意,而后看向言朔。
此时言朔眼眸中原先充盈的少年气已经开始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沧桑喟叹。
言朔走上前来,抬手扫了扫小天肩膀上的黄沙,笑道:“好像,家没了……”说罢,言朔分不清楚是何种神情,见他咧开嘴一笑,然后可见眼眶中有莹光缓缓下坠。
见此情景,罗然也笑不出来,松开手默默看着两人。
他突然想起来,其实他很难过,在来的时候心里是一阵又一阵的酸楚。他觉得自己到了这座荒城的时候,一定会站在一个最高的地方,以沧桑老人的姿态俯视着自己少年时侯的悲欢。他完全可以这样做,但他突然想起,自己那一阵又一阵的酸楚,与眼前的两人比起来,算不得什么。
他和百晓生、薛悦来以及陆续前来的江湖大家也罢,游侠路客也罢,他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他们都是为了瞻仰曾经住在这座城里的两个人,他们有一种企图与他们二人沾上一丝回忆的打算,所有能和这两人有过攀谈交织的回忆都是值得回忆和诉说的。
而比起来其他人,他和百晓生不过是有更多的往事需要回忆、更多的恩情未报答而已。
“他们是回家啊!”百晓生心想,也看了一眼罗然。
罗然也看了过来,罗然知道百晓生在想什么,缓缓点了点头,两人都不再说话。
小天看着咧嘴笑的言朔,仍旧面无表情,他好像习惯了这样的表情,上一次哭是在他意识到他无法再见到谢听舞和荀珍的时候,他哭的比谁都难看,像是刚出生的婴儿一般哭。
小天抱住了言朔,言朔哭的更大声了。
而后两人相拥而跪,像将瘫软在地一般,全凭互相支撑,方才堪堪不倒。
此时的罗然和百晓生已经不再红着眼框了,他们的神情变得严肃,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被调动了起来。他们两个人明白,此刻无论是哪一个想要杀小天和言朔的人,都能轻易将这两人杀死。
他们不能再死了。
他们哭完了,拿上了各自的刀和剑。
罗然和百晓生了背上了拿着刀和剑的他们。
四人就这样下了城楼。
下城楼的时候,夜已然入暮了。
薛悦来一直站在店门口望着城楼,望着四人的举动。他不知有多少次想飞奔到城楼上。
他看到了四人下来,薛悦来轻轻挥手,店里涌出许多小厮。
四人还没到店门口,便有了一桌齐全丰盛、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当然,重要的是还有酒。
这是盛世都难喝到的酒,但此刻已摆满了桌子的四周。
薛悦来又一挥手,让众人退下。
他提起酒壶,倒了四碗酒。薛悦来讲过,倒酒是门学问,同一种酒,不同的酒器喝起来会不同,不同的倒法喝起来也会不一样。
薛悦来倒完了第四杯,四人也到了。
酒是杏花汾酒,这是最烈的酒,最烈的酒配最大的大豪杰。
酒器是玉杯,这也许不是最好的玉杯,但用的人是最大的大豪杰。
倒酒的是薛悦来,是名动江湖的大富豪。
喝酒的是四个又哭又笑的大豪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