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意境也美,”贾五点点头说,“数年相思,千里幽梦,铮铮傲骨,似水柔情,正像你们两个。”
黛玉正听得出神,听见贾五这么说,不由得又红了脸,说道:“呸!乱讲!”
宝钗把手扶在黛玉的肩膀上,说:“宝玉,你写了什么诗没有,也拿来给我们看看。”
贾五想了想说:“写诗么,重在意境。有了好句子,平仄可以不论,字数可以不论,韵脚也可以不论。其实诗歌也是随时代变化的,每个时代的形式,风格都不一样。”
“这倒也是,”宝钗点点头说,“上古传下来的《诗经》就有什么坎坎伐檀兮,《楚辞》的风格也类似,什么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一直到刘邦的《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都有这个拉长声的兮字。可是到了汉末,这个兮字就开始在诗中消失了。像曹操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曹植的利剑不在掌,交友何需多。”
“这个么,大概是这样,”黛玉插话说,“那年我们坐船进京,听得运河两边的人隔着河说话:你克(去)那点些?克城卖鱼些。那些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但是你们知道,隔着那么远,听得模模糊糊的,要是两个人一抢话头儿,就谁也甭听了。这个些的意思就是告诉对方我讲完了,该你说了。古时候人烟稀少,都得这么隔着老远的喊,那兮字后来就成了现在乡下人的些。”
“呵呵,有意思,”宝钗笑着说,“那你的意思是说,中国从汉朝以后,人口大增长,出现了许多城市,人们可以近距离讲话了,所以兮就用不着了?”
“有理,”贾五也笑着说,“古人是之乎者也咬文嚼字,大概也是这个原因。语气助词么,就是帮着喊话时才用得上。我们现在说的是大白话,可是当官的喊话的时候也不一样要用什么啊、呀、吗、这个、那个么。”
“这倒也是,诗歌是随语言变化的。”黛玉说。
贾五点点头,接着说:“后来从唐诗到宋词,到元曲,这诗歌规矩是越来越松了。古人是讲古文,而我们现在说的是大白话,其实啊,白话也可以成诗的。”
“哦,难道你见过什么白话诗么?”宝钗奇怪地问。
“当然,我还会写呢,给你们看看。”贾五说着坐下来,提笔写道:
你爱大海么,你爱蓝天么,黛玉和宝钗一起笑了出来:“这就叫诗?”
贾五也不答话,又写道:
你能拥有大海么,你能拥有蓝天么;
黛玉点点头:“嗯,有点意思了。”宝钗笑盈盈地看着贾五,他真是个聪明的孩子,自己以后要是有这么个孩子就好了。她心里陡然一惊,为什么我把他想成自己的孩子?莫非心里还惦记着十四阿哥?
贾五抬起头来向黛玉一笑,继续写道:
不能拥有,并不等于不能爱;
反而有时,会爱得更深。
宝钗看到这里一愣,怎么就像是在说自己?自己是李自成的后代,和十四阿哥又有杀父之仇,根本不可能嫁给他,可是心里怎么总是放他不下呢?她下意识地按着自己的胸口,是金锁,金锁下面还拴着那天晚上十四阿哥给她的玉佩。“冤家!冤家!”她觉得眼前一阵模糊。
黛玉反复咀嚼着这几句话:“不能拥有,并不等于不能爱;反而有时,会爱得更深。”不由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转过头去看看宝钗,正想说什么,只见宝钗面色惨白,浑身颤抖,忙伸手扶住她,问道:“宝姐姐,你怎么了?”
宝钗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勉强露出一丝微笑,说道:“没,没有什么,今天忘了吃冷香丸了,有点头疼。我得赶快回去吃药了。”说罢,就匆匆地走了。
贾五刚伸手要留,宝钗已经袅袅而去了。看着宝钗的背影,贾五心里一动,宝姐姐好像瘦了么,自从那次抄查大观园以后,她总好像是心事重重,好像对自己也疏远了。
黛玉看着发呆的贾五,又好气又好笑,拉了他一下,问:“你怎么啦?”
贾五如梦初醒,结结巴巴地说:“没有啊,什么事儿也没有。”他不好意思地把手缩回袖口,碰到一团软绵绵的东西,猛然想了起来,忙说:“妹妹,你看看这个。”
一团红光一闪,黛玉笑着说:“哦,不就是那天我俩看的那块红绫么?咦,怎么变成两块了?你从哪里找到那另一块的?”
贾五把那天从十四阿哥那里见到红绫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黛玉,就把两块红绫都平铺在桌子上。
“嗯,这个边应该对那里,好了。”黛玉帮着贾五把两块红绫拼了起来。
两块红绫在一起合成了一幅地图。高高的山峰,山顶上有一座小庙,庙后有一棵大松树。松树下,一条开满白花的小径直通山下一条小溪。溪水里卧着一头黄牛,溪岸上也有一棵大松树。地图下面是一首诗:“峨嵋金顶老庙后,大松树东一丈六,一径青石白花瘦,下至黄牛消息透,此峨嵋非彼峨嵋,怒江水逝梵林飞。”
黛玉俯下头仔细看了看,说:“宝玉,你看这边石壁上的这个印记,好像是你的那块玉呢。”
贾五从自己脖子上摘下玉来,放在画上的石壁旁边一比对,说:“可不是,像是按着这个模子做的呢。”